爱你中文网 > 科幻小说 > 尘*******凉 > 第251章 陆拾叁.生藕叶下
    院门乍然开启,扬起的清风拂动门后侍女们鬓角垂落的发丝,掠过冷漠严肃的面孔。她们徐徐而出,软底绣花鞋、及踝的布裙,仿佛一尾尾素色锦鳞,游曳在刚刚洒扫过的、未被暖阳化之仍带积水的灰石走道。

    这该是鼎好的天气。日头充足,擦的角檐闪闪发亮,穹庐中,云朵虽挤挤攘攘,不忘让出那夺人眼球的偌大日轮。昨日仍喧闹得令人头疼的秋蝉,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反是不知打哪儿飞来的灰羽野鹅,铺满湖泊边沿,驱之不走。

    素衣侍女们走过,她们的衣袍在匆匆步伐间翻飞,惊落片片灰羽,翻出无言肃杀。

    辰时二刻,早饭时辰。

    飨宴院中,青砖围砌间的石榴树枝头压满了沉甸甸红艳艳的石榴,二十数名臂挽食盒的侍女并作数排候在灶房台基下,却无人分神去看一眼,偶有交头接耳,亦把目光定着台阶之上。台阶上,四门的灶房大开,三十号穿戴齐整的厨子,以及二十三号打扮利索的厨娘,拱手立在长越十八尺的飨桌一侧,五十三双眼睛盯着飨桌那头身着甘朱色褙子的姑娘。

    飨桌上,陈列手掌大小的瓷碟,瓷碟盛有仅一口分量的早食,一共八十片瓷碟,八十种早食,无有重复。

    姑娘手持银制条箸,从南到北,动作轻巧地夹起碟中食物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品尝过程中,她一言不发,每尝完一口,便要以身后丫头递上的清水漱口,再将条箸引向下一碟。

    八十道早食,待她用罢,竟只花费盏茶半的时间。以干净丝帕抿过嘴角后,姑娘放下银筷,胸有定见举手点去“癸六七,壬五六,辛一三,己二三八,丁三,给秀夫人送去。”

    随着她话音一落,整个灶房便动了起来。厨娘按照姑娘所言,自身后存温的瓷瓮或蒸笼中取出菜品,待房外秀夫人的侍女上前,便将菜品置入食盒,令其去往秀夫人所居挽香阁送食。

    待得秀夫人侍女离去,姑娘又道“癸三四,辛二,己一四五,戊三七,丁二八,与童夫人送去。”

    同理,童夫人侍女离去后,姑娘再点出十五道早食“癸一,辛五,丁四六,丙六七,乙一五六七八,甲二三,予曹夫人送去。”

    再道“壬七,辛二八,己六七,戊一二四,丙一二四,乙三,甲一七八,为雷姑奶奶送去。”

    至此,阶下等候的侍女已散尽大半,唯余五人。然而仍遗留在场的众人,面色未见放松,反而更加凝重,更有一个年纪稍显年轻且排在后排的厨子,额头不断冒汗。

    姑娘抬首环顾,眉首微蹙“今日庚组,是哪几人负责”

    于是乎,三人自队伍中脱出,其中正有那满面通红的年少厨子。见此,姑娘目光一凌,檀口一张,全是不留情面叱喝的话语“庚组八样菜品,全数不合格。”

    另外二位厨子耸耸肩,面露无能为力,并不出声,坦然迎接身侧其他厨子投以的同情眼神。唯年少厨子涨红了脸,反问道“你这话怎的说,我可是废了心思的”

    “庚组八样菜品,分别是石街麻花,吊葫芦,麻园,福羹,牛招财,鲫鱼豆腐,灵芝糯团,白糖糕。”对于年少厨子的不服,姑娘未气愤,将其菜品缺点一一列出,“首先,八件菜品中竟有五样是面食,两样同为汤羹,原本便是败笔。其次,麻花之中,你所用的米粉并非现打出的粉,早已失去香气,哪怕你揉制手法到位,亦于事无补。吊葫芦的内陷劲道,可你力求面皮薄而透明,以至于面皮尾部于沸汤中融化,导致汤色汤味浑浊。麻园更不必说,府中两位夫人有对芝麻不适,自你来的第一日便早有人告知于你。你用以调制福羹以及鲫鱼钻豆腐的汤,用的不足八年的老母鸡,鲜香有余醇厚不足。而你煎制牛招财时所用的油,本该是将沸未沸为佳,你却为了节省时间,以微沸之油来制,可知冬季将致,此时正是最容易上火之时灵芝糯团的豆沙,应一半以木盅细碾一半粗切,如此口感方有层次,而你不但一气细碾作沙,使的还是石盅,深秋石盅湿寒之气浸入豆沙,怎还能食用八样菜品唯有白糖糕尚可入口,只你为求好看,将糖糕制成雪花状,不知唯有空心状的白糖膏,方能达到外酥内嫩。”

    年少厨子不服“昨日说我不做面食的人是你,今日说我面食做得多的人亦是你,你如此多要求,什么八年的母鸡,什么将沸未沸的油,莫非是看我不过眼”

    姑娘听得此言,把头一摇。左右的厨子更是笑叹“据闻你是浔阳归林酒楼出身的,真是辱没了归林酒楼的名称。”

    姑娘名作顾兰幸,年二十六,自皇城而来,曾于宫中担任厨娘,精通苏、鲁、徽、赣以及胶东五大菜系,更擅药膳之术。自投靠雷家以来,对于各个主子饮食无不极为上心,五年如一日严格把关,毫不容情。

    话已至此,兰幸不欲再与其多言,面上带了点笑,看向一侧负手不语的中年厨子“时候不早,不知家主的早食,严师傅可已准备妥当”

    未等年少厨子再多言,左右便眼带讥讽面作关心将他拉住。

    雷府制度,自雷元江上任以来,素是五位主厨七日一轮,其他厨子每日抽签,以抽到的字分作三人一组,再将菜品以不记名的形式交由兰幸试食,挑出其中最为优良并符合各家主子口味的饭食送去。严师傅严新禄乃是雷府五大主厨之一,在雷府工作十二年有余,资格最老,对雷府上下几个主人的口味一清二楚,所做饭食尤其受雷元江喜爱,可谓是在五个主厨之中最得器重。

    尽管如此,对于试食把关的兰幸,严新禄不敢托大,吩咐副厨将备好的早食取出些微令兰幸尝试。

    第一份取出来的,是一勺羹汤,佐以两粒艳红米辣,一滴浓郁酱油。兰幸将之混合递入口中,面上笑意浓郁两分,道“严师傅的瑞金牛肉羹汤臻至化境,若我所尝无错,这酱油可是昨年严师傅亲领诸人于三伏天下晒酱,今年立秋时取出的秋油这米辣子的辛辣之纯,更是稀罕,我曾闻此等米辣子,非云疆之地不产”

    严新禄眸中讶色一闪道“不错,这可是我好话说尽才求得我那行南北杂货的老友从南疆带回来的香料,是我想天气渐凉,故才制了些放入羹汤之中,好叫家主用罢好驱了寒气。兰幸姑娘不愧是高墙里办过事的人,兰幸姑娘果然见多识广,倒显得我班门弄斧了。”

    兰幸不以为然“你我不过都是为了令家主能够吃的舒心罢了。”

    第二份则是一筷子扎粉,伴有小指粗细的嫩菜心,油亮金黄,夹起却无半点余油滴落,而切成细末的肉粒牢牢粘在米粉上,甩之不落。兰幸尝之,颔首“这扎粉香而不腻,粉丝细腻顺滑又有韧性,火头正好,除了秋油的醇咸,还带着淡淡的酸味,令人口舌生津。这酸有新醋的鲜,却无新醋的冲鼻与涩,有陈醋的厚重,却无陈醋沉淀而下的窖味。更难得的是,这醋并没有高粱的酒气,亦没有黄豆的腥气我曾见食单有言,两朝前曾有名厨以蚕豆作料,佐以秘方,制成一物名作神仙醋”

    严新禄笑笑“正是。还记四年前,家主从北边回来,似在哪里尝到了这神仙醋,念念不忘。我一直有研究神仙醋的做法,四年来,苦于把握不了用料和时辰失败数次,幸而功夫不负有心人,今年终叫我成功了,只不知是否是家主当年尝到的味道。”

    素衣侍女入门时,见到的正是这相谈甚欢的场面。这场面,丝毫阻拦不了她们的话语,见面便道“顾兰幸,严新禄,请与我等走一遭。”

    这句话,如同一把冰刀,切入热烈的气氛中,将诸人面上笑颜统统冻住,化作寒蝉。诸人纷纷看向她们,疑惑溢于言表,而她们仿若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冷漠神色,遍布容不得他人置哗的威严。

    被唤到名字,转过身去,两人都是一愣。

    这些素衣侍女,并不与他们一般。她们是雷玊玫的眼,是雷玊玫的手,雷府之中,她们掌控着下人的行程安排,谁做了该做的不该做的事,一查便知故此一旦她们找上门来,必是祸事临头。

    二人在下人之间,也是有头面的人物,不至于大惊失色,面色却也不甚好看,相视一眼,问“不知究竟为何事”

    今晨之际,这些素衣侍女便已从雷玊玫处明确了态度,听得二人疑问,看在他们二人俱是府中老人的面子上,便由侍女长透露一句“这府中的风向,转了。”

    雷府中的风,无非就是两强两弱总共四股,这么多年来未曾改变。素衣侍女忽出此言,二人一时不能理解,直到他们忆起数个月前,确确实实有一股新风吹了进来这股新风吹的太突然,毫无根基,所有人拿捏不准府中两大强风的态度,只能抱着观望态度,对其既不亲近亦不疏离。此时此刻,两人还有什么不明白,当时思考起来自己是否有得罪之处。

    可这仔细一思索,又觉自己仿佛并无、也不可能有错处。

    兰幸与严新禄二人,职权仅限后厨,非说在菜肴中暗中偷工减料难为他人不行,可家主早已有命,不另起炉灶,令大公子一切饮食尽数随他。故此每日三餐,他们都只管往给家主的饭食增添剂量,如此又哪里敢做任何手脚

    他们还欲再问,侍女长已不作答,道“且随我等去吧,你们是头两位,我等还要去提余下的,切莫让我家夫人久等。”

    “可这早食”

    “不必了。”侍女长摆手,“家主去往霹雳堂,似有要事,无须尔等打扰。我家夫人自会照料大公子,亦无须尔等忧心”

    听罢此言,二人神色各异,无可奈何,只好按下疑惑,走入素衣侍女队伍之中。犹如被押送的囚犯,趋步亦步。他们赖以为生的后厨在他们身后,熟悉的烟火与菜肴的香气渐行渐远,席卷而来的,是立冬沉重的凉。

    余下的厨子厨娘,立在原地不敢动分毫,定定送二人离去,凝固成一幅兔死狐悲,却又暗潮涌动的画卷。

    辰时三刻二字,雷家学堂。

    早在上一回灾祸以后,雷府之中多数宅邸门墙早已历经翻新,看不出战火时节曾遍布的血腥痕迹。雷家学堂所处的院落,窗扉朝东西开,栋梁古旧之极,仔细看,细润的涂漆上遗留着不少纵横左右的伤痕。堂上有一匾额,刻“知无涯”三字,且有一道似被兵刃所打出的划痕自“知”字右侧直入中端,隔断木纹,令楠木骤然失色。似雷府这样的地方,座椅杯盘即便是磕坏边边角角,亦自然而然弃之不用,偏生学堂是这么一个古怪之处,与周遭精致格格不入。

    学堂内宽阔,堂下有纵五横十个座位,桌椅被擦拭的光可鉴人,仍能见昔日济济一堂的辉煌,如今余第一排三个座位有人落座。

    雷季沅,雷季笙以及雷季泷,三人卯时三刻便已起身,四刻赶至学堂,开始持续一整个早晨的学习,包括早饭亦需在学堂侧厅使用。七日之中,日日如此。

    三刻三字,那教周易折中的陶先生已是布置罢课业离去。雷季泷支着脑袋呼呼大睡,旁里忽然伸出一手,猛地将他摇摇欲坠偏又要坠不坠的手臂一下子拉开

    雷季泷登时便清醒了,刷地从座椅上站起来,站的笔直笔直,抬头挺胸便是中气十足地喊道“好的枭哥,没问题枭哥”

    耳边骤然响起大笑,雷季泷睁着朦胧睡眼看着自家熟悉的破旧学堂,这才记起自己早已脱离过去几个月非人的折腾,回到了安乐窝。他拧头一瞅,正乐呵的人可不是自家堂兄雷季笙么,当下又好气又好笑“干嘛啊,睡得好好的,作甚推我”

    雷季笙忍笑道“你都已经睡了足足半个多时辰,还睡未够李先生可要来了,你若不想他告状,教家主训你一顿,还是速速醒来的好。”

    “唉,真是够烦的,怎的又到了李老头的课昨日他弹的那什么琴曲,催的我又困又急得要死想去茅厕,今日休知他又要作甚妖”听罢雷季笙的话,雷季泷宛若煮烂的面条一般滑回椅子里,半个身子都滑出椅座,两条腿仿佛瘫痪地横在地上,满嘴的埋怨,“至于我爹,过阵子又到寒衣节,哪里来的空管我呀他”

    那头雷季沅已是将琴囊中的琴轻轻取出置于桌面,侧头轻声道“李先生所弹之曲可是千古名曲,切莫如此说哉。”

    雷季泷叹了口气“千古名曲我也得听不来、道不出一二三四,实在没有那个天分。与其坐在这儿发白日梦,还不如叫我到外头去打两遍拳咯。”

    雷季笙揶揄他“怎么,先前心心念念出门耍,上回跑出去还没有够,想再耍一次可叫我好好看看你的拳法”

    “饶了我罢。”雷季泷缩了缩脖子,光是回想,便打了个寒颤,“你们是不知道,在外头风餐露宿的不说,很多人是一点礼都不讲、要不就全是歪理,生要气死人那般,哪似我庐陵城,人人都和蔼可亲。我是不想出去了,等过完寒衣节老爹去忙,又是我一人的天下”

    雷季笙盯着雷季泷尚未完全恢复的黑黢黢的脸,大笑“旁的地方怎能比得上我们庐陵,小泷你这是太想当然,才吃了这么大苦头弄得如今这个样子,像是灶房烧柴的小工”

    “哎哎,再拿这个打趣,我就真生气啦”虽如此说着,雷季泷没有半分生气的模样。

    想雷季泷先前不说白白嫩嫩也算是个世家公子哥该有的斯文模样,又看其现在一笑露出两排无比显眼的大白牙,雷季沅亦是忍俊不禁,摇头“你吖,何苦来哉”

    三人打闹声传出门外,引得即将离去的陶先生与即将入门的李先生投去目光。

    出入相送的护卫就在数丈开外,听着屋内打闹,李先生忽道“陶先生可知这偌大雷府之中,为何单这学堂呈现出如此一副疏于修缮的模样”

    陶先生小心瞅了眼仿佛毫无防备未加关注的护卫,心想这忽如其来的话头也不知是福是祸,唯朝李先生作揖“在李先生面前不敢称先生,还请赐教”

    陶先生不过是三十上下的年纪,李先生今年却已是七十高龄,身形微佝,背绸袋负古琴。李先生青年时便已是进士身份,无心官场醉心音律,得他人举荐入了雷家做个先生,如今数来已有近四十个春秋。他亦是府中不可多得经历了数度变迁之人,非陶先生这般任职不过半年之人可相提并论的。

    “学堂之中所余痕迹,皆为多年前兵戈之乱所遗留,雷家家主多次往来,每每见此都予长叹,面露惆怅。余不才,妄测他胸中之意,是为往后于学堂中研读之弟子,将前人艰辛铭记于心,好好珍惜来之不易的今日。”隔着天井,李先生伸手虚虚一点,长叹,“我仍记得昔年座无虚席的光景,不说人人文章通达,却是尊师重道,堂中从未有喧哗之辈。如今寥寥,舞勺少年竟尤不识史论通鉴,倒生顽劣。”

    陶先生听罢,心中当下便是咯噔一声,慌忙去看不远处侍卫的神色。他自知道李先生之意,是在抨击雷府三位公子不思进取。须知共同教导的十几位先生,无不至少是举人,更有进士出身。如他们一般的学者,若放在其他私塾学堂,堂下学生岂有不心怀敬畏用心研读之理莫见庐陵繁华,其外大小村镇数百,若他们之间一人下堂而去,便是只在荒山上将草庐一搭,赣章境内,闻风而至之人怕是比山上野草更多

    侍卫神色并无变化。并非是没有听见,而是出于雷家的安排侍卫的机制,迎送教书先生的侍卫皆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汉子,莫说往日听教书先生之乎者也,便是听得了,也不住犯困之辈。故此,陶先生的神色一下子便自然了起来,与李先生笑笑,心中则不以为然。

    可那又如何呢数十年苦读、专营于考场,为了不是权势便是富贵,若是自命清高之辈又哪里可能接任这雷府的教书先生一职更莫说,于雷府任职,每月便有百两教资,逢年过节有礼金相赠,后辈更能在雷家门下产业从事,里子面子皆有,便是庐陵县官来请亦不换。

    在陶先生看来,李先生无非是因三个公子不用心进学而发发牢骚,故此道“李先生切莫如此说,泷公子不拘小节,笙公子性格直爽,浣公子为人谦虚,几个公子都是尊师重道的好孩子。”

    李先生睨他一眼,忽问“你可知我为何苦读十数年,一朝榜上有名,却执意回乡,醉心乐经”

    陶先生一脸懵懂“愿闻其详”

    “前人曾云笑,礼之浅泽也。乐,礼之深泽也。凡声,其出于情也信,然后其入拨人之心也厚。闻笑声,则鲜如也斯喜。闻歌谣,则陶如也斯奋。听琴瑟之声,则悸如也斯叹。”李先生负手,望着学堂顶上屋瓦,缓缓道,“然,举目所见,嗔痴百态竟作一派,满口荒唐,思行不一。人世真歹,今唯有三分存于宫商,如此才令老夫苟存此半片阴影下,见分厘霞光。”

    他一声长叹“可这偌大门墙、百年世家,通晓琴音之意者,竟已百不存一。可悲,可悲啊。”

    李先生不再理会陶先生的神色,举步走入学堂。堂中嬉闹之声,瞬时销声匿迹,他望向雷季泷,严肃目光令其顿时手忙脚乱掏出琴具胡乱放在桌上,露出一副恹恹之色。

    “雷季泷你如何一回事”踱步至讲台一侧,尚未施礼,严厉之言从李先生口中吐出,“速速坐直,如此精神不振,如何习琴”

    雷季泷不情不愿离开椅背坐直了身,有气无力道“晓得喔”

    拖得老长的话语尾音,将雷季泷的身影,与李先生记忆中雷家家主年青时候闻弦音而知雅意的身影的距离,拉得越来越大。令他忍不住思索、忍不住忧虑若不能闻音知意,又如何能够看穿他人皮肉下那颗心的真假

    若不能看清真假,又如何在这上不问民但问鬼神,官不问典却询大姓的现世之中,护得一方安宁

    忽然闯入的素色身影,将李先生的回忆打断。

    素衣的侍女长带领部下来到李先生面前,未语,举手齐眉,一揖到地,恭声道“请恕我等惊扰课堂,夫人有命,不敢不从,请李先生与我等走一遭。”

    素衣侍女的出现代表什么,在场中人一清二楚。

    李先生虽只是个教书先生,与雷府之中其他人无甚交集,但他如何也是府中老人,抬眼看去,发现竟有两个熟面孔被素衣侍女半押送于队伍之中一时间,不但李先生为之一惊,学生三人同是。

    李先生心中清白坦荡,对于素衣侍女的出现丝毫不惧。他松开欲解下背上琴囊的手,正要答应下来,殊知雷季泷竟蓦地起身,对侍女长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我可还要习琴的,若是耽误了课,我爹责骂,你们可要担起责任”

    对着雷季泷,侍女长面上虽依然无有笑容,显而易见地柔和下来,道“回少爷,属是夫人有事相询,家主亦是准许了的,请少爷莫要为难。”

    雷季泷皱起眉,看看侍女长以及严新禄与兰幸,又回头看看李先生。他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可他也不知道从何而来,没得头绪,只得吩咐道“那好吧,你们对我先生客气点,他老人家年纪大了,若没什么事,不许多留他。”

    “是,少爷。此话奴会转告夫人。”侍女长先朝雷季泷微微屈膝一礼,再与李先生道,“请李先生随我等来。”

    雷季泷转过身,心中不安,还有话要与李先生说。一只干瘦的手掌从天而降落在他头上揉了揉,等他慌忙把散落的发丝用手指梳回去,抬头,望到的独剩掩盖于漆黑云鬓间的琴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