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中文网 > 科幻小说 > 尘*******凉 > 第260章 柒拾贰·甘露歌下
    莫秋雨并没有待多久,便离开了。作为莫家代表,尽管他所能做的不多,仍要指挥莫家侍卫协助雷元江。

    雷季泷一人无所事事呆着,收拾收拾乱糟糟的屋子,爬上摇椅,摆弄先前未绘成的底版。也不知为何,骤然间,先前还异常沉迷的事物,一下失了滋味。

    他在摇椅里摇晃,举起稿子又放下,抓来抱枕又扔回去,翻来覆去。就似着了魔一般,他脑子里,有一个疑问在不断沉浮。

    他记得莫秋雨说,雷越中了咒术,因此老爹才不管不顾大张旗鼓,彻查所有人。如果真的有懂得咒术的人藏在府里害人,那确实是无法原谅,可府里人这样多,又如何彻查呢

    说到咒术咒术

    为什么,他总有一种似曾相识,仿佛在哪里听过的感觉

    仿佛锅中煎鱼,雷季泷来来回回翻面,一脚将渐渐缓下的摇椅蹬的继续摇晃。

    算了算了,这事与他无关,还是让老爹他们操心去吧。与其想这事,不如想这雨何时停,想何时能够吃上晚饭,虽然说他并不饿,衣橱里还藏着昨日半夜自厨房里薅来的鲜花饼其实他都不记得自己在厨房顺了多少东西,似乎不少还留在衣橱里,一直未有取用。说起来,最近是不是总在屋子里嗅到酸味

    雷季泷一跃而起,奔向衣橱,上上下下将衣橱门拉开,果不其然在底部的柜子里翻出一叠长毛的芙蓉糕。那毛长的老长,还生了绿,想来在柜中也有呆半个月。雷季泷望着,生了一身鸡皮疙瘩,两只手指捻住碟子捧起来,就要往外扔。

    忽而顿住。

    他忆起一事。

    约摸是三年有半前,府中取新仆役时,他察觉有一年纪稍小而相貌举止略异于常人的男孩,说一口南边方言,回想起来,跟那名作罗谷雨的苗疆大哥哥类似。

    而半个月前,他薅了芙蓉糕回房的路上,闻得人声,躲藏时,依稀从树丛枝叶见到那张脸。

    雷季泷捧着长毛的芙蓉糕,定定立在原地,脸皱成一团。

    不关他事个头啦要他明知道有蹊跷却什么都不做,何况这样的事情还是发生在府里,怎可能视而不见

    将芙蓉糕重重搁在案上,雷季泷抄起角落画篓里塞着的自个儿编的伞,快步冲出门。

    既然让他察觉,他一定要将此事弄个清楚明白

    如此雄心壮志,在自家院门口被几个人高马大的霹雳堂弟子拦住后,瞬间拔凉拔凉。

    几人见着雷季泷就笑,笑的熟稔温和,看配饰是霹雳堂里等级至高,轻柔地伸手组成阻拦。为首者微微弯下腰来,抱拳后与他道“小公子,现在外头雨下这样大,还是别得出门吧,啊”

    这几人予雷季泷一种分外熟悉的感觉,可他们面相可谓毫无特色。别人常说面貌普通的人,扔入人群一下便再也找不到,而这几人面貌之普通,纵雷季泷仔仔细细将眉眼读去,一眨眼后,依然分不清楚哪位是哪位

    “你们”雷季泷迟疑着,左右望着这几人,“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们”

    为首者仍在笑,摆手“哪有哪有,我几人相貌如此普通,小公子怕是花眼错看了。”

    越是如此说,雷季泷越加怀疑。他不欲深究,要往外走“算了,那你们让开,我需出去一阵。”

    几人笑呵呵地,将院门挡了个结实,任雷季泷伸手推他们,分毫不动,还好声好气劝说“这雨还要下阵子,外头好耍的又无有,小公子出去做些什么嘛”

    “那屋中耍的也无,我怎就不能出去”熟悉之感更浓,雷季泷认真想了又想,依旧毫无结果,微恼,“这样话多,你们给我出去不给”

    “不行啊。”几人也是苦了脸色,遭雷季泷在腿上猛踢了几下,亦不慌,劝说道,“舵主说小公子今夜得在屋子里好好呆,府里头各个公子夫人都是如此,小公子莫闹嘛要不如此,真想逛那城里头的戏班子,记得今日他们演的捉鬼记第三回,明日小公子再去,他们定会再演一轮相同的,分毫不差好不好”

    戏园子之事遭提,雷季泷浑身一个激灵,分明此话只有他与莫秋雨之间才有谈及,这几人是如何知道的压下被窥视的惊悚,雷季泷指着几人,道“你们偷听我说话”

    几人忙摆手“没有没有。”

    “若非偷听,你们怎知我要到城里做什么,还晓得我要看捉鬼记第三回去”

    几人抓耳挠腮,解释道“若猜起来还是相当简单的,如今时间,也就游会、登高、跑马、蹴鞠一类能耍。而眼下天气不好只能呆在屋中,数来算去,无非是几家酒会诗会,唯一新鲜的,不就是那戏班子了嘛。再想那抓鬼记第三回月出才出,那戏班子不到半月便练出来,还大放风声,近日趣事也就如此,可不是不难猜吗”

    几人说的倒是在理,当下令雷季泷灵光一闪“我知道了我一直怀疑老爹在我身边安插了人,给他打小报告,不然怎么我藏什么他都知道,但是我一直没见过可疑的人若是你们的话,那就说得通了你们几个,可以啊”

    也不知是夸奖还是埋怨,几人讪笑“舵主也是为了小公子好。小公子可是舵主的心头肉,若出了意外,舵主可不心疼死吗”

    “我哪能是他心头肉,他的心肝宝贝开心果应是你们大公子吧。”雷季泷抱起手臂,撇过头冷哼一声,“我不管这样多,你们让开,本少爷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小公子就不要为难我们了嘛。”

    说着几个穿着窄袖半臂绷出两膀子肌肉大男人竟挤眉弄眼起来,令雷季泷一阵恶寒,不管不顾踩了从枭那里学来半生不熟的游龙步,就往几人缝隙里钻。然而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就被人提起来放回原地。

    几人又劝“小公子呆在屋里好不好风雨这样大,着凉了可不好。是不是肚子饿了,下属去膳堂找些吃食来小公子想吃些什么,彭蠡的蟹刚来,取了膏与肉熬成热粥可好”

    这几人的关心不似假,雷季泷定了定神,不悦道“不吃不吃,气都气饱了不让我出去,那你们把我爹叫来”

    几人为难地相互看了看“舵主还有事”

    雷季泷叉腰“那你同他说,我知道是谁捣的鬼”

    几人哪里信,商议少时,为让雷季泷安静下来,勉为其难分出二人,一人去膳堂拿吃食,一人去通告雷元江。剩下几人继续劝说雷季泷“好了好了,小公子赶快入屋内吧,别在外头吹风了。”

    雷季泷哼了哼,这才抱着他的伞,不情不愿走回屋里,重重关上门。

    几人松了口气,擦着额头上不存在的汗,重回岗位。半晌,一人用手肘捅了捅左右,问道“你们说,舵主会来吗”

    另一人回答“我想不会。”

    “那小公子会安安分分呆着吗”

    “必然不会。”

    几人原地对视,片刻,齐齐叹了一口气,返身推开院门,去敲雷季泷房门,唤道“小公子小公子你还在里面吗”

    等了一阵子,果不其然,没有回应。几人打开门,走将进去,屋内早是空荡无人,纷纷叹气“先前小公子莫名跑出宅邸,哥几个只记得快马加鞭赶上,却是一时忘记回头来检查小公子是怎样跑出去的。”

    几人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进屋搜索。他们身着霹雳堂弟子服,却以霹雳堂弟子不该有的灵巧在杂物间隙中穿行,脚点桌面无声攀上房梁,又或四处扣击俯身倾听。未花费多少时间,他们根据物品上所落灰尘的深浅,拉开雷季泷收纳杂物的最底层箱奁,竟发现一条暗道。

    一条勉强容他们一般体型之人通过的暗道。

    从通道凹凸不平的墙壁以及泥土的新陈来看,靠近房间一端的通道,其开拓时间可以追溯到一年半前,越往深处则越新。几人顺着暗道往前,惊奇发现这暗道虽然挖的狭窄又粗糙,结构方向却没有问题。暗道末端通向雷季泷院子后头花圃的假山石,那山石虽是叠造的,用的却也是质量上乘的白石,只这山石被暗暗掏了一个洞,掏的还有模有样仿佛原本便是如此。

    几人钻出暗道,弄的灰头土脸,反是一脸欣慰,感慨“小公子有这样的毅力花一年半载挖这地道,而非三心二意,也是大有进步了。”

    被“大有进步”的雷季泷头上盖着外衣,缩头缩脑,一脸鬼祟地从雷元江居院外凉亭旁侧的树丛里爬出。他往院门看了眼,依稀见到好些人守在门口,嘟囔老爹倒是用心给那人排忒大的场面,便猫着腰钻进凉亭,左右转动其中一个石凳,又从桌底下敞开的暗道钻了进去。

    雷季泷对自己家,没有哪个地方是不熟悉的。甚至家中从前遗留的暗道,他都在无人打扰的夜晚里里外外探得清楚,了如指掌。

    顺着通道一路往前,爬上台阶,雷季泷便绕开了守卫与门墙,直接到了雷元江卧室夹墙里。这夹墙正在镜台后,雷季泷跳起来去瞄墙上窥孔,哪知恰被镜背挡住,唯有趴在墙上听了听,没听出个所以然,便从镜台下爬出。他本暗戳戳地想唬屋中人一跳,甩开湿透的外衣爬起来,才发现屋中竟只雷越一人躺在躺椅之中。

    屋中烟雾弥漫,自一盏银色小鼎里汩汩而出,带着些许甜香,好闻。

    雷季泷便又嘟囔这人怎的睡觉要点这样多的香,莫不怕被熏成腊味他兜到躺椅前去看,才惊觉竟有数道精铁锁链隔着绸布,将雷越四肢牢牢捆在那阴沉木打的躺椅上。

    雷季泷头皮一炸,一瞬间,脑海里竟出现了许多不该出现的东西。

    他连忙甩头,将这些奇怪的念头抛出脑海,伸手推了推雷越的胳膊。这人身披长衣倒也看不出来,上手一捏发觉臂膀尽是习武之人的结实,雷季泷连推好些下,都不见这人醒来。他实在不想唤这人姓名,叉了腰狠狠瞪去,瞪到眼睛发酸,也未尝到传说中那种目中气势激人的感觉。

    垂下肩膀,望着这人的脸,雷季泷陡然心生恶念,两手探向其脸侧。

    但他未下手。他一直觉得此人面貌颇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相熟,仿佛冥冥之中有声音让他规避仿佛有什么他不该明白的事情若是弄清楚了,对他没有半点好处。正是这种怪异不舒服的感觉,令他一直避免与其接触。

    雷季泷放下手,尾指不甚勾住雷越衣裳拉下,他连忙挪开,手松去的一瞬间,却似看到了什么,令他呆怔在原地。他忍不住将手放在左肩,惊疑不定转身就要退去然而经过今日发生的一切,终究是制止了他一次次逃避的脚步,令他捏紧双手,咬着牙转过身。

    那双漆黑的眼没有睁开来看雷季泷,算是唯一的慰藉。

    雷季泷也不知雷越究竟是为何昏睡,他按捺住心中一探究竟的冲动,再次用力推了此人数下,见其依旧毫无回应,便抬起因为紧张而不住颤抖的手,将其左肩肩头衣物拉下他没有看错眼,自此人肩头展露出来的,是离朱鸟首。

    雷季泷呆怔,松手,接连后退好几步,最后一屁股坐进躺椅对面的矮榻之中。

    他早已不记得他自己臂上的陆吾刺青是几岁时所纹,但他记得他两位堂兄臂上纹有孟极,更记得他尚很年幼之时,无意间听得长辈于宴会中叹过一句,说“陆吾腾云而起,孟极潜沉安宁,而离朱煌煌,却已燃的一干二净”。

    这并非是一句太过难理解的话,他隐隐仿佛知道了他老爹对雷越这般好的真正原因,偏偏延伸出更多令雷季泷难以寻求答案的问题。

    就这样在烟雾之中呆坐了小半刻钟,有非常明显的谈话声与脚步声接近,雷季泷急忙蹦起来,一个翻身躲进矮榻底部,小心翼翼沉下呼吸。

    随着谈话声越来越近,房门开启,八人迈步入来。雷季泷只能看到这些人的腿脚,分辨出自家姑奶的裙摆、那个打扮古怪的苗人脚上银镯,剩下几人应是五男一女,断不清楚。

    一进屋,除苗人以外都在咳嗽。雷季泷听姑奶问“屋中这样熏人,对越儿真的无碍吗”

    苗人沉默了片刻,似在组织语言,道“香本来么得味儿,心里头装呢事儿多,闻叨奏辣。”

    言下之意,香本无味,是人心苦臭。

    姑奶未有深究苗人的说法,来到躺椅前,叹息“必要以最快的方法找出源头可怜的孩子,莫非定要这样绑着吗时间一长,怕是会血脉不通留下淤痕罢若是无有危险,可否将此卸下,换做绸带之类,免得伤了越儿”

    雷季泷见一人走到姑奶身侧,语气谦和又不容置疑道“雷家姑奶奶稍安勿躁,吾等是经过深思熟虑放才做此决定,并非无的放矢。若不如此做,对雷公子、对吾等,恐怕都非好事。”

    “我有闻家主提及越儿武艺卓越,即便如此,他尚年轻,院里院外拢共二十护卫,莫非还会出意外吗”姑奶略有质疑,又放缓语气,“当然,我对医理并不如何了解,想公孙大夫如此说,必是有十分缘由只是作为长辈,看见晚辈受苦,心中实在难过。”

    雷季泷一听竟有二十人在护卫,一下子冷汗便出来了,想象自己被揪住带到老爹面前挨骂,还是今日第二轮,立即把呼吸压的更低。

    被称为大夫的人轻笑一声“只怕贵公子的武艺,非卓越这般简单”

    姑奶问“大夫此言何意”

    “雷姑奶奶无需深究,在下不过一杏林闲士,伤病以外的一切俱与在下无关。”说罢,大夫挥了挥袖,低咳几声,似掩住口鼻,道,“此地不宜长时间滞留,雷家姑奶奶今已见了,不若到屋外再谈依这位罗公子所言,此香虽能压制咒术发作,对于未中咒术之人,终究无益。”

    姑奶迟疑“若是越儿醒来却无人在左右,那如何是好再者,若你们所言无错,要是越儿再伤害自己又无人知晓,该怎么办我放不下心。”

    苗人便解释“特胡叻药,卜会容易醒。窝看着他,么事。”

    话罢,几人一阵沉默。

    榻底,雷季泷捂着嘴,小心翼翼地喘气。尽管手心被薄汗浸湿,他乐在其中,心想枭大哥指点的敛息方法,果然顶用。而后他听得一声低笑,被称之为大夫的人说道“雷家小公子何必再躲,榻下如此狭窄,你的衣摆展露出来了。”

    雷季泷一惊,急忙去看,果不其然衣摆摊了开来,一部分露在床榻外。他把脚一抬,踩住衣角往里扯,装作他并不在此处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言不发。

    姑奶走过来,鞋履停在地面与床榻夹成的缝隙,温声说道“地上凉,小泷你速起来,莫要使性子。”

    雷季泷闻言更往榻内缩,闷声闷气道“我不,你们就当没见着我是了。”

    “说的什么傻话”姑奶蹲下身,朝榻下伸手,“快出来,堂堂雷家公子躲在榻下似什么样子,还有外人在场呢”

    “哎呀,你莫管我。”语气十分不耐烦,雷季泷眼睛一转,说道,“我心情不妥,就爱躺在榻下,你们走开,谁也不要叫我,否则我真发脾气了”

    “小泷,你要听话,事情不似你想的这样简单”

    “我不听话,我也不想听解释,你们快走,我不想见到你们。”

    姑奶听闻,沉默一阵,只好收手起身,无可奈何“好好好,我们走但这位罗公子须得留下照看照看越儿。小泷你乖乖的可好,姑奶走后你便出来,回房里去,好不好”

    雷季泷毫无诚意地胡乱答应“你们快走,我高兴了便回去。至于那位姓罗的大哥哥可以留下来。”

    姑奶长叹一声,摆了摆袖,不时便与屋中人陆陆续续退了出去。

    雷季泷在榻底往外张望,确认外头只剩姓罗的苗人大哥哥一双活动的脚,动作利索地爬出,抹了抹脸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面露狡黠。他左右张望,苗人大哥哥侧着身,正拨弄香鼎,扬出大片雾气。雾气模糊了其与中原人有异的深刻五官,举手投足间古拙银饰碰撞,莫名滋生出神异诡秘。

    雷季泷闲来无聊时借读过城中染织坊掌柜的藏书,通晓了前几代衣着染色以及纹饰的变化,但苗人大哥哥身上所着展现出来的配色与绣纹,对他而言全然陌生。他也拜托城中书商收集过老匠人的手记,漆、银、木、铁,都看过一遍记在脑中,可同样的,苗人大哥哥身上佩戴银饰,山鸟鱼花,似乎都有所深意,偏他看不出来。

    压下胡思乱想,雷季泷清了清嗓子,走到苗人大哥哥身侧,仰头问“大哥哥,你能否告诉我到底他雷越中的是什么咒术,而什么又是巫”

    他眼中的苗人大哥哥执拿香鼎银盖的手一顿,转过脸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