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中文网 > 科幻小说 > 尘*******凉 > 第267章 柒拾玖.鸟鸣涧上
    出于疑惑,罗谷雨伸出手,探向唐申侧颈。唐申没有闪躲,任由那掌心抚过,感受到了其指腹的干燥,还有指尖肌肤的皲裂。

    作不经意,唐申将内心疑问说出口“我先前自作主张放在你包袱里的药,是否对你造成不便”

    这一问话,勾起早前记忆,罗谷雨怔了怔,收回手。

    大半个时辰前。

    罗谷雨自软枕间醒来,记忆仍停留在昨夜卧于摇椅之中漫不经心看着鼎中冉冉升起的烟气,竟不知自己是何时昏睡,又是如何来到床榻。

    床帘低垂隔断日光,在逼仄床架间圈出一方浓重的阴暗。似有微风刮动窗扉,一阵一阵地,带出木头摩擦的吱呀声。罗谷雨躺了一阵,虽精神不振,却感气闷,无法再次入眠,便支起虚软身躯,掀开帘帐。

    屋中亦是昏暗,门户紧闭,仅一线窗开开合合,探得天已大亮。深棕脚踏上蜷着一条鳞片斑驳的白蟒,罗谷雨一时未看清,直接落足其上,踩得白蟒嘶一声惊醒,懒懒瘫着,满眼委屈。

    罗谷雨低笑一声,足底轻轻踩着白蟒一顿揉搓,如此才站起身,寻水来饮。

    盛凉水的瓷壶便放在一侧高脚几上,罗谷雨连灌数杯,将苍白干裂的唇沾湿,抬眼看,瞅见墙上所挂一副陈旧绢画。画上绘着一青年,黑白浓淡出彩仍辨不出服饰细节,却能见青年面容细细,其神态栩栩,沉静淡然。

    要说中原有何物令罗谷雨见猎心喜,除却各式从未见过的食物,亦有这与苗疆截然不同的画技。可惜他对此并无深究之意,多看罢两眼,便转身寻至镜前,解开前襟,查看胸口伤处。

    尽管他因本命蛊修复身体以及天气原因而不适,那道贯穿心口的伤口终因这两日安稳休息得以愈合不少。显现而来的鱼形蛊痕淡化,连带脉络中施以蛇毒后呈现的青紫也渐渐消去,显得不那样骇人。

    忽闻得房门为人敲响,有声在门外细语“罗公子公子可起身了”

    细语如敲门声一般又轻又缓,罗谷雨若尚在沉睡,定然听不得半分。不管唤的是何人,似非第一回,在罗谷雨整理衣衫未来得及回答之时,又自低语说着公子怕是仍未起身,稍后再问之言。

    罗谷雨整理好,迈步去启门,屋外人不过刚步下台阶,是二位婢女。她们听到启门声回身,见罗谷雨已然清醒,盈盈行礼,道晨安。

    “喃事”罗谷雨问。

    青年一手扶门,薄衣微敞,婢女二人未加直视,其之一回到“并非故意扰公子休息,家主担忧公子安康,令婢二人照看公子。”

    另一接道“公子可需洗漱,抑或用早饭婢可为公子烧来热汤,取来早饭,只消一二刻,去去便来。”

    瞧罗谷雨点头,一人便小步离去,留一人立足原处恭候差遣,寒气中一身毫无挂饰点缀的淡色素裙垂足,头颅低垂。

    宿于霹雳堂与栖身雷府有莫大区别。雷府之静,来去之人步不扬尘低语轻言,下人恭敬有礼,飞花落叶砰然。霹雳堂每至日出便起弟子训练之声,随后左邻右舍亦嬉戏打闹,百声沸扬,虽未有雷府下人来的贴心周到,彼此交谈不拘小节,反倒舒心。

    在苗疆时习惯了幼妹每日聒噪,半年未见,罗谷雨对于如阶下所立婢女般年纪与罗白露相仿的姑娘,总是柔和几分,问“是啊个给我送回来呢”

    婢女不似江湖中人走南闯北见识过各地方言口音,努力辨识片刻,答道“回公子,是公孙大夫送你回来的。大公子说了,没有你的许可,婢们不得擅动公子之物,亦不可步入公子居所。”

    婢女回答的一板一眼,索然无味,罗谷雨不再问,走回屋内。

    他在屋中找到先前的背篓,自罐中取了蛊药喂白蟒。白蟒懒作一滩,鼻尖嗅了嗅却不进食,被他揪起来,如此才发现身上沾有血迹。罗谷雨揩下一片血竭嗅了嗅,觉其中有淡淡一缕他极为熟悉的气息,知白蟒昨夜怕是食了生血。再看白蟒身上伤口,不过一夜,破损之处生出细鳞,令罗谷雨若有所思。

    过了二刻左右,离去的婢女未归,倒是来了不速之客,于敞开的门扉处,轻轻敲了敲。罗谷雨自内间走出来,看到门外站着的,是雷元江。

    男人面上疲惫显而易见,依然露出笑容,招呼“罗小哥,昨夜休息的如何,身体可还好”

    从未想过雷元江会现身,罗谷雨很是一愣,随即简短地回答“还好。”

    雷元江身侧的护卫,以及早前候在台阶下的侍女,不知何时已经退到远处。私下里,罗谷雨从未与雷元江有过对话,加以先前的误会,一时间,两人皆不知如何开口。

    幸雷元江是惯于与人打交道的,片刻打破沉默,再问“本不该清早打搅,可我有些许话,想与罗小哥叨上一二,不知罗小哥得不得空”

    并未有要紧之事需办,罗谷雨点头,摆摆手让探出半个身子来偷窥的白蟒回内屋,与雷元江一并在堂中坐下。

    似乎心事重重,雷元江坐立不安,表情不甚自然,轻咳一声开口“之前怀疑罗小哥,是我思虑不周,着实抱歉,罗小哥不计前嫌帮助越儿,我心中既愧疚又感激。看罗小哥这一身的伤,不知是何人所致,是否需要帮助,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听雷元江如此说,罗谷雨首先想起的是几日前入城时瞧见的画像。然而这个念头只在他脑海中一闪而逝,他并不认为那谁都分辨不出的画像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而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要寻的人,他并不太愿意假以人手。于是他道“不,我呢事情,自个儿废解决。”

    拒绝的如此干脆,未免显出不近人情之意,雷元江早有所料,神色不动,淡笑“罗公子本是我雷家的客人,再者蓝姑娘之事,亦有我一份责任,自是能相助之处便鼎力相助。”

    “我一直有差南部的人调查贵教主所寻之人的下落,也有所收获。根据贵教的线索,据闻其首先出没于湘地,而后却消失无影。”

    此事罗谷雨早已知晓,正觉不为所动,雷元江忽起一语,切正他心思“古怪的是,此后些年,此人身影往往凭空出现于多地,参与众多事件,又隐去行踪。”

    “罗小哥可还记得,数月前你与我等曾去的山庄,以及地底地穴”

    罗谷雨当日在山庄地穴探见那蛊虫后,也曾多次猜测其所属,甚至联想到与自身目标相关的可能。故此听罢雷元江所说,他并不如何惊讶,只心绪烦乱,原先早已下定的决心,此刻再生动摇。

    他固然想要掩藏自己的秘密,偏偏事实上,他根本无法断言水司阳话语的真假,亦不知水司阳提及之处究竟是何处。加以新育的蛊虫怕未能赶在冬季成熟,中原的峥嵘与人情的反复,他却已能在吴镇稍加窥看,由此不由眉头紧锁,生出茫然。

    “我手下的人一直在调查此事,而麻烦在种种事件透出蹊跷,往返路途遥远,消息的真假也须得再三验证验证,所以至今未能整理出确切信息。”望一眼罗谷雨愁眉不展,雷元江再道,“罗小哥不必太过忧心,尽管仍需耗费时间方能明确消息,总能够查的清楚还是说,罗小哥另有打算”

    罗谷雨再清楚不过,一派之力,终归比一人之力强。

    一番话下来,略觉口干,雷元江扫视左右,不见桌上有茶壶,只作罢。罗谷雨脸上犹豫未加遮掩,雷元江只消一想,便有了猜测,道“罗小哥若有别的思虑,大可言明,我吩咐手下去办,如此罗小哥可安心养伤。既然与贵教有交易,我定会尽力,如实如约完成。”

    交易二字说的太急,如同泄漏了心底秘密,雷元江蓦地住了声,抚唇上髭髯“罗小哥莫怪,人海茫茫去寻一人,实在是困难。贵教之人又未有同官府打交道的习惯,耗时数年,得到的线索寥寥无几。我也曾有问蓝姑娘,她亦难答究竟是什么令此人如此重要,贵教舍得以娲皇蛊作换。”

    罗谷雨抬眼问“哩后悔叻”

    “怎会。”雷元江摆手,长叹一声,“我还要庆幸当年与我交易的是贵教,而不是其他。人的年纪大了,总会知道外忧内患是杀不完的,凭我一人之力,换得来十年太平,换不得一世长安。”

    “娲皇蛊奇效,我亲眼目睹。托贵教的福,我家孩子才能摆脱号称难以根治的附骨疽,近年无病无痛。正因为如此,才觉以此作为交易,有些许不可思议。”

    “哩们中原人,啷个晓得蛊。”

    提及蛊术,罗谷雨漫不经心中又带一丝傲然。然苗疆大山虽广,哪里能及中原人多事杂,对比起苗疆遍地可见的巫蛊之术,独身走过一趟的罗谷雨,更为惊讶雷元江竟真的能够自万万人之中打探到一人的消息。

    有时登高而望,瞧中原城池中人潮涌涌,比吃新节还要热闹,一人所在如芥子萍末微不可查。在雷元江为五仙教愿意为一人消息付出救命灵蛊而感不可思议的同时,罗谷雨又何尝不为雷元江愿意为一个算不上珍稀的药蛊而付出庞大人力,而感到不可思议呢

    自事件突发至今,目睹雷元江所做一切,思来竟均是为了自家孩儿,罗谷雨心中冒出些许道不清的情绪。

    距离罗谷雨抵达中原,已半年有余,除了罗白露,他不曾有挂心的人,哪怕是对罗立夏。罗立夏是一家之主更是一教之首,亲情此物若要同她谈及,着实遥远。倒也并非是说罗立夏毫无亲情关切可言,若有人质疑他的决定或者对他与白露不敬,引来的必是罗立夏的怒火。但,或是他自己的偏见,往往觉得罗立夏的怒火,更似是在维护其自身的威严,不容他人劝阻。

    对此,罗谷雨引以为常。

    却偏偏有人在他面前,分明亦是一家之主,已是雷霆震怒不容置喙,竟为唐申轻巧一言而止歇改变。当屋中诸人满面惊愕溢于言表之时,罗谷雨并不觉得滑稽,因他晓得,他自己脸上怕也是相同的表情。

    是羡慕或是嫉妒

    他看向雷元江,其半白鬓发间,仍藏有屋中挂画的模样,比之挂画,又减了笔墨间那股书生子气,多了慈祥。他心中有感慨,故此直率地说了出来“哩该是很耐哩呢孩子。”

    “世上父母有多少能不爱自己孩子别提我就这两个能够操心的,如何不爱他们”

    虽是边说边摇头,雷元江脸上显露出来的烦恼里透露出几丝宠溺,这是罗谷雨未曾在罗立夏脸上看过的神色。思及雷元江先前,问他究竟是什么人如此重要,令他们锲而不舍地寻找罗谷雨心中又有莫名的念头潜来,想那未曾谋面的亲人,脸上是否也曾出现过,如雷元江一般的神色

    正走神,雷元江一言将他思绪拉扯回来“罗小哥,先前对你存有误解,实在过意不去,未来会尽力弥补。实不相瞒,眼下雷某人有一事,觍着脸想要罗小哥成全。”

    思索了片刻“舔着脸”是什么意思,无果,罗谷雨问“啥子”

    讶于罗谷雨如此好说话,雷元江愣了愣,若有所思,猜测罗谷雨并非是不容商量独断,只是不习惯中原人说话相互恭维、说一半藏一半的方式。如此他稍微组织言语,叹气“唉,是越儿。”

    雷越

    罗谷雨昨日昏睡过去,未闻后续,但他早已承诺会帮助解决巫术一事,故此不明雷元江再次提起此话题的用意何在“他咋个咯”

    雷元江摸了摸鼻子,吞吞吐吐“罗小哥且耐下心,听我慢慢道来。”

    “越儿这孩子命苦,打小父母就不在身旁,他做过不得已的事情,也吃过许多苦头,尽管他对此从未提及只言片语。我虽然名义上是他的义父,可彼此年龄有差,他又总是个为人考虑的好孩子,很多事情都压在心底,不会同我说起。”

    稍微变换了一下坐姿,雷元江身体前倾,手肘支在大腿上,双手交握“唉,我当年似他这般大的时候,是个顽劣的性子,昼伏夜出,呼朋唤友。虽说不上有多少知心人,能相谈一二的狐朋狗友简直如同春天的野草,每日不谈哪家姑娘,某地美食,便谈哪处说书出戏,某处谣传。”

    “但是越儿他,没有爱做的事,没有朋友。”

    “好在我这些年认识的人不少,似枭小子那般与越儿同龄的,无事招来熟络熟络无伤大雅。但凡我能够给他的,哪里有吝啬的道理呢”如此说着,年过不惑之人,脸色却愈发灰暗,“随后才知,是我太想当然。我细细观察,除了不令我为难,越儿仍旧与他们无话可谈唯有一人,是不同的。”

    雷元江说的这样明白,哪里需再去问其话末那一人指的是谁罗谷雨着实一愣,觉得此话听起来有哪里不太对劲,想想或是中原人说话方式不同,摇摇头,并不以为然。他见雷越对雷元江很是恭顺,平日与人相处虽有些许冷淡,但凡有问无有不搭理,远远不及雷元江口中所说孤单又无话可谈的样子。而且要说无话可谈,他与雷越相谈也不算熟稔,“不同”二字是要从哪里谈起

    雷元江又道“罗小哥切莫急着否认,很多事情当然是旁观者清。越儿这孩子不擅于表达,许是心思重,便欢喜和罗小哥这样直率的人相处。若仔细分辨,与罗小哥你对话时,越儿话语总是放松随和,哪似对着他人般,或严谨,或沉稳,绷得紧紧。”

    罗谷雨也不知究竟如何才能称之为严谨沉稳,雷元江所言或许真的有道理,雷越寻他说话次数虽不多,仔细回忆起来,其表情语调似是比其他时候平静温和。

    话至此处,雷元江面色一改,双眼炯炯看向罗谷雨“罗小哥,你或许会觉得我这个要求无理取闹又十分可笑,但我无论如何都要开口请你留下来。为此,刀山火海,罗小哥提出的要求,我将尽力达成”

    罗谷雨陷入沉思,忽而一道声音在他身侧响起“可是我不该问”

    他回过神,望着眼前与雷元江面容并不相同,倒稍有画轴中人气韵的同龄男子,不知为何嘴角微弯,道“卜打紧。”

    要是寻常时候,眼前人悄悄塞入他行囊的药散不会起作用,反而会被母蛊以及身体本身存在的毒素所排斥出去。机缘巧合在于,当时他受伤太重,体内毒素随血液流失,药散阴差阳错抑制伤势。

    罗谷雨并没有忘记此事,昨夜寻思如何何种寻踪蛊可快速揪出元凶报此药恩情,一觉醒来雷越身上却已没有巫术留存的阴影。他正想让眼前人说说事情后续,将要开口,又听雷越说“是我唐突,只早前听你提及有事要办,牵挂你伤势未痊愈而昨夜又受寒发热,不若暂且留下,莫要急着离去罢”

    不知是否是错觉,雷越说的急,似专门抢在他开口前提出,竟生出孤掷一注的气势。

    自觉是多想,罗谷雨亦没有卖关子的习惯,径直将他与雷元江商议好的结果告知“暂时卜走叻。”

    这回轮到雷越一怔。

    笑了笑,罗谷雨低声道“哩有个好阿爸。”

    接下来罗谷雨未再提及此话题,二人小谈片刻关于昨夜之事,唐申便察言观色不打扰罗谷雨休整,出罢门去。

    唐申未再四下游荡,与季成泺回到家主居所。

    屋中不见雷季泷身影,概已回了自个屋中。雷元江捧着热茶正眯着眼休息,瞧唐申过来,忙让方“大病一场”的乖侄儿坐下说话,又挤眉弄眼仿佛晓得唐申适才去了哪里,说“越儿既是欢喜那小哥,做三伯的哪能拖后腿。”

    唐申微微垂下头,浑然一副害羞模样,轻声道“多谢三伯成全,是越儿不争气,难为您了。”

    “没有办法。”

    雷元江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我家孩子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这么一个说法。不需要祈求上天,不需要去抓飘渺不定的缘分,不去要去等变幻难测的未来,更不需要去强迫自己改变。因为一切看似不可能的事情,现在,或者不久的将来,我会将它变成可能。”

    说着,他朝唐申眨了眨一只眼睛。

    唐申便露出一个如愿以偿、又无比信服的笑容。

    那日他如此坦白说出罗谷雨一事,不就是为了今日从雷元江处获得助力吗他没想到雷元江行动如此迅速,不过一日,竟劝妥了罗谷雨,他对雷元江用了什么借口并不感兴趣,现下想的,更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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