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菖蒲用手捧起清水,随意的擦了擦脸,刺入心扉的冰凉,直激的她打着冷颤。

    赵羽成站在一方青石台上,反手而望谷中,她缓缓的走在青石下仰望,赵羽成好似站在了云端,俯瞰着脚下的众生,忽然间内心惶惶,生出些许凄然,这样的男子是她一世都够不着,也摸不到的。

    前面的路愈发的难走,需要弃车骑马而上,马蹄踩在一臂宽的路上,时而滚落脚下的碎石,颜菖蒲不敢看,她生怕一时坐不稳摔了下去。足足走了几个时辰,终是到了宽阔的地带。

    “王爷,再往里便是深山了,臣等先行打探打探如何。”

    众人都下了马,即使颜菖蒲提着衣裙,却还是湿了衣襟,赵羽成思谋良久,“还是一起吧。”

    都是茂密的树林,即使日头东上,这里依旧一片昏暗如暮,听然马蹄渐乱,赵羽成不由的皱起眉,环顾着四周,只觉得一股杀气升腾。

    “王爷有埋伏”

    话音未落,只听哗哗的铁甲倏起,在林间上空盘旋,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赵羽成心一冷,朝着山林上空唤着,“出来吧。”

    颜菖蒲惊慌失措的和小杜子缩在一起,隐隐的见高处人头攒动,在来时的方向,黑压压的一片涌了上来,寂静中只听得无数的弓箭上了弦,黑暗中闪出一条小道,四人抬出的竹椅上斜躺着衣衫斜散的男人。

    “南王近来可好”声音飘在山谷中,忽近忽远,有丝戏谑,有些难掩的兴奋。

    赵羽成虚眸向高处看去,不由在齿间哼笑,“周延么”

    男子张狂的笑着,笑意充满了不屑,“难为王爷还记得住。”

    怎会记不得,原道州刺史周庆之子,想必是来寻仇的吧,赵羽成理了理凌乱的衣襟,李钟的剑早已出了剑鞘,白花花的寒光映在脸颊之上。

    “李大人,上一次我命中你的死穴,竟还能捡回一条命啊,真是可喜可贺。”

    李钟上前一步,挡在赵羽成的面前,“你胡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周延从椅上站起,衣衫散乱着胸膛,“本想着和南王开个玩笑,没想到王爷竟然当真了,这青华山景致不错,微臣理应陪王爷玩玩。”

    赵羽成拨开挡在前面的李钟,双手有些颤抖,“这么说,一切都是你散布出去的烟雾。”

    “不错。今日,微臣是要取王爷的性命来祭奠家父。”

    赵羽成弯着唇角,眯起长眸,想必是逃不掉了,这里是青华山的深处,一路走来便已看清,这酷似牛角的山谷间,也只有来时那一条路那高处的弓箭手没有成千,也上百了,周延不过补着闲职空缺的纨绔子,无论如何也无这般的势力,“周延,你要知道,本王是大梁的镇关王爷,除了圣上,他人休想动本王一根汗毛。”

    周延散开画扇,显出一副美人抚琴图,他额前的发丝缭绕,“王爷是聪明人,像微臣这般的人物怎能动得了王爷,若不是得了密旨,又怎敢这般大张旗鼓。”

    颜菖蒲瞪大了双眸,惊恐的看着赵羽成,难道是圣上要杀王爷么,可这又是为何,天下哪有父嗜子的道理

    “王爷最好不要反抗,身后方可留下英名,否则便是那碎尸万段的乱臣贼子。”

    赵羽成只是冷冷的哼笑,原来,他一直都不放心自己,他一直都为那个人在铺路,地位显赫又如何终究抵不过着江山,抵不过这用血砌成的宝座。

    周延一个手势,成千上万的箭齐刷刷的向深谷低处射来,犹如无数条喷;火的长龙,要瞬间吞噬掉他,甚至毁灭整个山林。

    “王爷,微臣断后,快走”李钟把赵羽成推在身后。

    “李钟,你一个人撑不住的。”他一个踉跄靠在身后的树上。

    随从用人肉做成了屏障,纵然武功再高,也渐渐抵挡不得,时不时的有人倒下,他此次不过带了七八人。

    “能抵挡一阵也好,王爷快往深处去。”说话间,李钟的臂膀已被乱箭穿入。

    “王爷快走吧”小杜子拉上赵羽成的衣袖,一阵箭雨中只见在上的周延悠闲的摇着画扇,他心头的怒火不停的燃烧。紧握的双拳青筋暴露,他顾不得那么多,转身进了林里。

    时不时的有箭擦身而过,脚下没有路,多是丛生的荆棘,他抽出腰间那柄软剑,奋力的劈在脚下,斩出一条路。

    颜菖蒲的衣裙早已划破,撕扯成碎片挂在身上,脸上也满是划伤的血痕,她紧紧的跟着,吓得不敢做声,甚至连颤抖都忘记了,两条腿机械的前行奔跑,被荆棘扎的血迹斑斑。

    也不知跑了多久,发觉身后的沙沙声渐远,她不由的回转身去看,才发觉小杜子已负箭,鲜血汩汩的流着,却还是摇摇晃晃的跟在后面,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远。

    “王爷,小杜子小杜子受伤了”

    她哽咽的喊着,赵羽成停下了脚步,掉转头只见小杜子扶着树干努力的立着,嘴角渗出丝丝血迹,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扶住小杜子,那张稚嫩的面颊沾满的血污,“王爷快走,不要管奴才了。”

    赵羽成不由的朝后观望,不料小杜子一口鲜血喷在了他的衣襟上,只觉耳边一阵速风起,小杜子眼神一凌,耗尽全力趴在赵羽成的身上,巨大的冲力令赵羽成急退几步,回过神再去看,小杜子的背上被削尖的树干穿透,高耸入天的树上从天而降五六黑衣人。

    那五六人已把他们团团围住,他这枚软剑还未沾过血光,剑稍已蠢蠢欲动,他把小杜子送到颜菖蒲的怀中,来不及多想,便向身后的一人刺去

    颜菖蒲颤抖的摸着小杜子的脸,“小杜子挺住会没事的。”

    小杜子只是咳,一口一口的鲜血绽在她的衣裙上,她泪如泉涌,止不住的哭泣,小杜子原本粉红的面颊越来越苍白。

    她颤抖的扯下细碎的衣裙,团成一团为他擦着渗出的血渍。小杜子眼神涣散,只是静静的说,“蒲姐姐,在王府的石榴树下,有我攒的银子,若是回到了四邑,记记得把它取出来,替小杜子修修在陌都的祖坟”

    “你你竟胡说些什么”她哽咽的无法说清楚,泪水滴在他的脸上,与血混在一起,静静的流淌。

    耳边是刀剑相向的声音,尖锐刺耳,她不安的抱着小杜子,只见那一袭紫衣在寒光间穿梭,赵羽成的脸颊上是一道又一道的血痕,那一双狭长的双眸透着冰冷之气,五六回合中只剩下一人,树林落叶间横尸杂乱的歪斜,身上的伤口不多,却剑剑致命。

    只觉手心一片冰冷,低头间小杜子早已没了气息,一双瞳孔无力的睁着,背上的伤口还在淌着鲜血,身体渐渐僵硬。

    “小杜子醒一醒”她嘤嘤的哭着,可怀中之人永远都不能开口言语了。

    随着轰然倒地,刀剑声止,那一柄软剑已被血侵染,剑尖向地,汇成的血珠一滴一滴的坠入泥土,赵羽成走上前,摸着小杜子的口鼻,他没有收回手,而是轻轻的覆在眼眸之上,小杜子终是合上了眼帘。

    赵羽成脑中嗡嗡作响,他一把拽起颜菖蒲,“走吧。”

    可她却摊在地上不愿起身,嘤嘤的哭着,“我们走了小杜子该怎么办”

    “他已经死了”

    震天的咆哮令她万般惊恐,眼泪骤止,眼前的这个男子双眸赤红如焰,腰间的玉佩牵绊,清灵的响声伴着纷飞的落叶,隐隐的听到远处之声,赵羽成拉起颜菖蒲,便又向深处逃去。

    深处愈来愈暗,她渐渐的没了力气,她倏地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

    赵羽成回转身,“怎么了”

    她眼中噙着泪,“奴婢走不动了,王爷快走吧,带着奴婢碍事。”

    说出这一句,忽然间释然了,不用再逃了,即使是生命的尽头。

    赵羽成没说什么,只是一把抱起颜菖蒲,继续向前逃去。她不停的在他怀里扑腾着,想要挣脱,“奴婢不想逃了,王爷放奴婢下来。”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可又是那般坚定,“如果连你也死了,本王纵使下了地狱也无法饶恕自己”

    她一怔,赵羽成眼底的湿潮看的如此清晰,原来她一直都不懂王爷,不懂他在想什么,她以为他就是那般冷漠

    又走了许久,树林间只能听到二人鼻翼处沉重的呼吸还有浓郁的腥甜。

    “王爷,奴婢可以走。”

    终是从他的怀中解脱,即使双腿虚软,她还是咬着牙坚持,身后没了声响,应该还未追上。也不知是什么时辰,只觉得饥肠辘辘,两人在宽阔处笼上火,她蜷缩着双膝坐在一旁,匹噗的火声掩藏了内心的惶恐。

    没有一点食物,甚至连水都没有,靠在树上昏昏沉沉,可却不敢睡,生怕睡着了便再也见不到王爷了。

    她胆怯的抬起头,只见赵羽成凝望着火堆出神,发丝凌乱,颜菖蒲来到他的身侧,解开发带,以指为梳,捋着沾满血迹的发丝,向往常一样束起发髻,银紫的发带垂在肩头,其间的羊脂玉在黑暗中愈发的凝白轻透,即使在此刻,她也不愿看到他一丝的不堪。

    单薄的手掌滑落肩头,却是被赵羽成紧紧的攥着,颜菖蒲的泪水一滴一滴的滑落,落在他的手背上。她与他并肩坐着,手心的温暖渐渐平复了不安。

    “臭丫头,你怕么”

    她点点头,“王爷怕吗”

    赵羽成弯起菱角,把颜菖蒲拉进怀里,她单薄的双肩还在颤抖,“怕,本王是最怕死的那一个。”

    “为什么圣上要杀王爷,王爷可是大梁国的皇子啊”

    他紧紧的搂着她,那一丝一丝的温暖令他感到安全,口中不住的轻喃,“你可曾听过无情最是帝王家。”

    不等她回答,只是自顾自的说着,“我真的是迷了心智,听到有关于她的一切,还是燃起了念想,本该无情却有情,终是害了自己。”

    赵羽成抛下了一切的伪装,宛如受伤的孩童,只是喋喋不休的述说,述说着内心的苍凉,颜菖蒲不忍看到如此失神的王爷,她安慰着,“即使是帝王家,也有七情六欲,怎能说是迷了心智。”

    “这是最后一次,以后都不会了。”

    他发誓般的决心令她心碎,初听到表小姐的消息,内心还有些小小的失落,可如今她多么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她多么希望看到他能够幸福。

    两个人就这样睡着了,颜菖蒲总也睡不踏实,她时不时的睁开眼环顾着四周,渐渐的睡意全无,直到林隙间透出一束一束的亮光,赵羽成的软剑扔在地上,燃烧的灰烬只剩下一缕一缕的青烟。

    她想要去找些水和吃的,可他紧紧的抱着她不愿放开。

    她看着身侧的男人,即使脸上沾满了血污,却依旧那般英俊,指腹缓缓的滑过眉梢,鼻翼,双颊,唇角,可能太过于疲乏,他竟然一直睡着没有惊醒

    安静中的赵羽成也是温润如水的。

    他终是醒了,松开了她。站起身理着已残破不堪的衣衫。

    “王爷,现在该怎么办”

    他沉默良久,仰望着高耸入天的苍树,望不到天际,甚至是太阳的万丈华光,倾斜的山林下是潺潺的流水,“先下去找点水来饮。”

    清澈的溪水缓缓的流淌,洗掉脸上的污垢,又痛快的饮饱,好在溪间还有活鱼,赵羽成找来树枝,轻而易举的捉到一条,刚架上火,便听到不绝的仰天长笑。

    笑声回荡,却是找不到人在何处。

    “赵羽成啊赵羽成竟然躲到这儿了,早就说过不要白费工夫,让我追的好辛苦啊。”

    周延赵羽成咬牙切齿,密林中铠甲作响,周延走出,依旧摇着手中的画扇,十分逍遥快活。

    他一手拉着颜菖蒲,另一只手早已握得咯咯作响,面上还浮着不屑的笑,“看来你是不会罢休了。”

    “聪明。”

    弓箭手早已蓄势待发,无数的弓弦吱吱作响。

    赵羽成紧了紧握着颜菖蒲的手,直攥的她生疼,她侧目而望,眼前这俊朗的男子唇角勾勒出一丝无奈的笑意,薄唇轻启,眼眸中竟是数不尽的绝望,“看来是逃不掉了。”

    如此平常的语调,彷佛是在诉说那于己无关的话语,只有手心传来的冰凉,宛若一把匕首刺入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颜菖蒲眼前恍惚,她缓缓的解下髻上玉簪,青丝泻下瀑在胸前,风起,撩拌起千千青丝,如长绫般飘舞,遮盖了惨白的面颊,遮盖了濒死前的恐惧,她气若游丝,颤抖着低喃,“可是王爷奴婢还不想死。”

    纤弱的声音一字一字的坠入赵羽成的心湖,激起层层涟漪,沉寂在湖底,他闭起眼帘不去看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