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粥的清香阵阵飘过,多日风餐露宿,此刻早已舌下生津,看着她举足无措的样子,只觉好笑,“你竟威胁本王。”说话间却是端起药碗仰头而尽。

    颜菖蒲看他喝完才松了一口气,端出煨在锅中的米粥递到他的面前,“王爷吃吧。”

    半弯的双眸,微笑的唇角,如桃般明艳的双颊,他痴痴的看着早已忘记了疼痛,“你喂本王。”

    她乖乖的来到他的身边,用汤匙舀了满满一勺,递到赵羽成的唇边,可他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见他不喝,颜菖蒲着了急,“虽比不得王府的膳食,却也是奴婢用心熬得,吃下去才有力气啊。”

    他只觉失态,瞬间烧红了耳根,轻咳几声,“太烫了。”

    颜菖蒲吃疑,放到唇边试着温热,却是嘟着嘴嗔怪,“一点都不烫,王爷怎能拿奴婢寻开心,奴婢一整晚都没有合眼了。”

    就是这略带责备的话语,赵羽成也觉得好听,看着朱唇银齿,一时间竟有些飘飘然,殊不知她把汤匙塞到他嘴里,他一怔却是呛到喉中,不禁咳着,“臭丫头,胆子愈来愈大了。”

    这米粥虽普通,却是山珍海味无法比的,人便是如此,太过安逸便不懂得珍惜,只有濒临死亡才懂得生的可贵,也只有饥饿时才尝的出粮食的香甜。

    大娘一早便来了,看着已苏醒的赵羽成,心下十分高兴,“小伙子可醒了,你家娘子守了一夜呢,看看她眼圈都熬黑了。”

    赵羽成见老妪口不择言,蹙着眉中不再言语,颜菖蒲攥着袖缘,局促不安的递到老妪手中一些碎银子,“大娘也辛苦了,这些银子且收着。”

    老妪摆着手推脱,“姑娘怎能如此见外若不是姑娘,老身现在还倒在山里呢,怎能要你的银子”

    “大娘拿着吧,这都是应该的,我还想劳烦大娘去城里请个大夫来呢。”

    老妪见她如此便只好收下,却是把自家养着下蛋的鸡宰了给赵羽成补身子。浓浓的一锅鸡汤,用砂锅煨在火上,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颜菖蒲细细的熬着,这鸡汤可是大补的,王爷喝了定是能尽快好起来。

    赵羽成靠在炕桌上,支着头看她,即使是最普通的衣裙,穿在颜菖蒲的身上也是别有一番韵味,他就这样坐着看她,顺便搭着话,“臭丫头,你哪来的银子”

    她蹲在炉火旁,夏伏天直热出一身的细汗。擦了擦额上的汗珠便又搅着锅里,“是我临来四邑时弟弟给的。”

    她靠在门扉上,看着已泛黄的竹篾窗纸,上面还贴着窗花,摇着藕节手臂的娃娃抱着细鳞可见的鲤鱼,虽早已被晒得褪色,却还是那般弯眸笑着看她,“想当初,就是因为这袋银子我失手杀了英子。”

    赵羽成觉出颜菖蒲的恍惚,她只是静静的述说,也不去理会他是否在听,“若是早知道英子会死,奴婢定是不会发了疯的去抢,就是现在也时常会梦魇。”

    只见她努力的睁着双眸,眼中有些许闪烁,原来她一直都很在意此事,他却笑她软弱,“人各有命,但终是要与天一搏,否则死的那个人便是你。”

    “可奴婢只想一世安宁,荣华富贵,或是锦衣玉食奴婢都不要,只想和弟弟回到老宅,看着小桥流水,看着繁花似锦。”

    赵羽成苦笑,不过是个没有心机的丫头,怎能明白这世间最难寻求的便是这一世安宁。

    他不愿再与她争辩,紧靠着墙里睡去,那一锅浓汤终是熬好,她爬上炕轻轻的去唤他,“王爷,快起来吃吧,奴婢闻着就流口水了。”

    赵羽成没有理会,颜菖蒲又推了推他还是没有动静,正当作罢,却是被赵羽成一把搂过,宽大的手臂环在胸前,她瞬间窒息,憋红了面颊,她愈挣扎他抱的愈紧,不多时便折腾出一身汗。

    “别动。”赵羽成在她耳边轻声命令着。

    幽幽的体香钻入鼻尖,仿若是最昂贵的宁神香,把头深深的埋在颜菖蒲的脖颈里,心里的烦躁瞬间消失

    这几日时常昏睡,睡梦里多是血流汇聚的长河,还有残缺不堪的尸身,都是他熟悉的面孔,亦或是如雨般倾泻而下的弓箭,嗖嗖的穿过耳畔射入胸膛,再或是寂静空旷的临渊宫,梁上,挂满了长绫。

    还记得青华山的那一方青石上,璀璨的月夜里,他便是拥她入怀,没有遮挡风雨的避所,甚至还有树叶在身侧飞旋,可他竟心若无物睡了一夜,他没有多想便搂过她,只为能在一瞬摒弃席卷而来的痛苦。

    颜菖蒲不敢动,渐渐的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温热的气息伏在脖颈上,她从未想过自己会离他这么近,近的让人恍然如梦。

    门外起了细碎的脚步声,顷刻间便推门而入。老妪和大夫看着偎依在一起的二人,不由的推出门外,颜菖蒲摆脱了他下了炕穿上鞋迎了上来,脸上映出一团绯红,“大娘回来了。”

    老妪咯咯的笑着,“乡下人不懂礼数,就那样闯进去了,妨碍了你们小两口。”

    颜菖蒲越听越燥,忙把二人让到了门里,她便躲了出去。

    院落里收拾的极干净,那是枸杞树编就的绿篱,淡灰的曲枝上缀满五瓣的紫花,羞涩的从茂叶中探出半个身子,却是抵不过那鲜红的果子,枸杞子张扬的悬在枝头,直叫那十分的绿意甘心做了陪衬。

    入了颜菖蒲眼的也便只有那一丛丛的红果,这可是上好的补品,她撩起衣襟,隔着荆刺,小心的摘下,却还是时不时的刺手,留下细小的伤痕。

    大夫从门里出来,颜菖蒲便急切的迎上前,知道无大碍终是松了口气。

    “你家相公旧伤沉积,不可再受伤了。”

    颜菖蒲看着大夫上了马车才回到屋内,赵羽成直挺挺的躺在炕上,伤口的纱布已换掉,她看着药方,一时间发怵,竟要那蟾蜍做药引。她坐在炕沿,想着如何是好,却倏地被赵羽成欺在身下。

    他狡黠的笑着,眯起狭长的双眸,“你猜那庸医跟本王说了什么。”

    她用手抵着他的胸膛,歪着头呼吸急促,才发觉墙围上绽满已陈旧的藏蓝牡丹团簇,“说说了什么”

    “他要本王谨记不可行房。”

    原本消热的面颊又如炽焰烘烤,她窘得不知所措,赵羽成见她这幅摸样,五指抚上她的面积,那唇愈加的赤红,颜菖蒲紧紧的闭着双眸,他不禁摸着如蝶翼般的眼帘,却早已心猿意马脑中发热。

    这个丫头,他从一开始便不知如何是好,他怕自己沦陷,所以有意的避开,却还是来到了他的身旁。

    就那样静静的站在他的身后,胆怯而安静的望着自己,小心翼翼的做着每一件事,她说,她只求一世安宁,可跟着他却又如何能一世安宁。

    转瞬间心便沉入湖底,只剩下一丝黯然,他用手拍了拍她滚烫的面颊,伏在耳边说了句“臭丫头”。

    她偷偷的睁开眼眸,见赵羽成已安然坐在窗前,长竿支起半扇悬窗,暖风吹起鬓前细发,院里落满觅食的鸟雀,叽叽喳喳不停歇,他顺手打落长竿,木窗下落,震起窗沿细微的尘土,显出一室阴霾。

    光影中,只见袖中微颤,脖上的青筋暴出,她只觉得心疼,以后该怎么办,他们能去哪儿

    赵羽成昏昏沉沉的睡了一整晚,早间醒来便不见颜菖蒲的踪影,他起身出了院落,老妪坐在晨光中,一笸箩的丝线,静静的绣着花样,抬眼见他打着招呼,“你醒了你媳妇儿半夜就出去了,算算时辰也快回来了。”

    赵羽成皱着眉中,昨夜他一直搂着她不放手,后来竟睡的没了知觉,“她去了哪儿。”

    “还不是给你捉药引子去了,晚上蟾蜍多,她想多抓些。”

    他立在绿篱前,拨弄着淡紫的花瓣,却是不知要说些什么,老妪丝毫不介意,自顾自的说着,“这么些天,我也看出来了,你定是富贵人家的少爷,你那媳妇定是买来的童养媳,逆来顺受的,那小模样真叫人怜惜,想必家里还有好几房夫人吧。”

    童养媳赵羽成不禁一笑,一时无聊,便与老妪闲扯起来,“家里还有两房,不过正房还未娶进门。”

    老妪不禁啧啧的摇着头,“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娶媳妇儿比换件衣裳还容易,不过,听老身一句,一家子里女人多了不好,叽叽喳喳吵得很,还不如把这姑娘扶正了好好的过日子。”

    他见老妪说的有板有眼,只觉得有趣,“嗯,好。”

    远远的便听见颜菖蒲唤老妪的声音,他抬眼望去,带着蓑笠的颜菖蒲深一脚浅一脚的走来。

    赵羽成见她如此吃力,便迎了上去,手里的竹篓子里满是跳跃不安的蟾蜍,或低沉或清脆的叫着,赭色罗裙上沾满了泥巴,鞋子早已污浊不堪,可她却喜上眉梢,“王相相公,田里有好多的蟾蜍,没多少工夫就捉了一筐。”

    赵羽成心头一颤,听她亲口叫相公,宛若清凌溪水淌过枯萎的麦田,一点一点的渗入干涸的大地。老妪接过她手里的竹篓,帮她拍着身上已干透的泥土,“快进屋换件干净的衣裳。”

    她羞涩的跑进门里,轰隆一声关紧大门,心中像是长了鹿角不停的乱撞,不由的摸着面颊,只觉得滚烫,身上其实早就湿透了,晚间昏暗,路面湿滑,一个不小心便进了泥潭,她赶忙脱下了外衫罗裙鞋袜,只着了亵衣,在柜中翻找着老妪给她的干净衣物。

    “吱呀”一声门却开了,带进一线光亮,投在檀色的柜面上,显出隐隐的花梨纹,她受了一惊,回转身却见赵羽成进了门里。柜门由上落下,险些砸到手指,“王爷”

    “怎么不叫相公了”赵羽成笑着走过来,她却羞得在柜前踌躇。

    忽的被腾空抱起,赵羽成就这样抱着她坐在了炕沿上,颜菖蒲低垂着头不知所措。

    门外是她细碎的脚步声,脑海中却是她含羞抿唇微笑的模样,赵羽成起身站在门边,摸出身上的那枚玉佩,对着阳光捻起,浴着金边的佩身上是对翼齐飞的凤与凰,佩缘镂刻着繁复的藤花。

    日月同辉呵,这玉佩竟跟着他经历了如此多的磨难,摇曳的绦穗上是沥干的血痕,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旁人的,都说它是世上稀有的珍宝,盛宠一时的母妃得到了它,却是走上了不归路。如今又落在他的手上,却害得他四处躲藏。

    举案齐眉永结姻好,母妃说要等他大婚那日,把日月同辉送给儿媳,他一直以为这玉佩会是表妹的,可是表妹却也走了,真是可笑

    那一篓子的蟾蜍令颜菖蒲头痛不已,就蹲在那里看了许久,也不知要如何下手,蟾蜍瞪着眼睛鼓着腮抬眼望她,她也不过拿着树枝随意的撩拨着。

    大夫说,要把蟾蜍的皮剥下晒干,那黏糊糊的一团直叫人头皮发麻,老妪拉着风箱又添了些柴火,“今儿一早我便与你家相公说了,叫他扶你坐正房,这么好的姑娘只给人做小,可惜了呦。”

    颜菖蒲手中的树枝滑落,脑中嗡嗡作响,“大娘怎么能说这些”

    老妪见她手脚不麻利,便接过蟾蜍替她剥着皮,“怎的不能说,老身说的都是大实话。”

    颜菖蒲面上燥热,急急往灶里添了一把火,摇曳的火光遮住了眼眸中的暗淡,“我出身不好,比不得她们,能留在他身边便是福气了”

    “啧啧,老身猜的没错,你果然是那受气的童养媳,想当年我家也穷,便卖给孩儿他爹了,五岁就来到这个家,就像个小奴才,打骂是常有的事儿,这么多年终是熬成了婆,也老了啊”

    老妪静静的说,说着往昔的故事,颜菖蒲看着那布满沟壑的双手,还有银白的灰发,不禁心悸,就是做一辈子小奴才,她也心甘情愿,就算是在这穷乡僻壤做个不问世事的妇人,只要能留在他身边,一切便都是极好的。

    赵羽成的身子一天好似一天,他平日里从不言语,只是把自己关起来,或者是站在院落里看着远处的重峦叠嶂发呆,颜菖蒲急在心里,她知道他在想什么,却是无法说出口。

    她强颜欢笑,拉上赵羽成的双手,“王爷,奴婢知道一个地方,您一定喜欢。”

    赵羽成瞥着眼看她,齿间不觉哼笑,“能有什么好地方。”

    却见她那般神秘,心头也是勾起了一丝好奇。两人走了小半日,离那农田耕牛渐远,翻过一丛小山,便向山谷的深处走去,一路上绿绿莹莹,零星的小花缀在其上,她就这样拉着他徜徉在山谷中,一直走到落霞夕阳。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荻花,风蒲猎猎,如羽扇摇曳,绵绵不绝的蜿蜒到山谷的深处,其下隐藏着潺潺的溪水,绯色霞光中,犹如山水写意的画屏,丹青描绘着无尽的美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