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中文网 > 玄幻小说 > 黑龙复仇传 > 初水之卷·亭宇篇 第三十五章:逆龙枭「下」
    经过一番整修打扫,密室大致又回归了之前的整洁度,不过这次,齐飞麟学聪明了点,至少他又叫了几个手下作陪,起码人多一些他不用怕曦亭再次暴起伤人。他的手下兵分两路,都是标准的一字排开,双手背后与肩同宽的站姿,一排在齐飞麟沙发座位的后面,另一排,则是在曦亭的身后。

    手带枷锁的异类身姿笔挺的站着,他的眉头紧锁,尽管有一万个不情愿,但眼下的时局,他都不能再和先前一样,肆无忌惮的让自己的眼眸重新变为赤色。

    见他没任何反抗或是排斥的举动,齐飞麟一个挑眉从沙发上弹起,他的脖子被洁白的纱布包扎过,但还是能看到一点零零星星的血迹。

    “早这样听话一点不就好了?我说了,只是给你刺个青,又不会吃了你,你怕什么啊?”

    齐飞麟抬头看了看曦亭的表情,一脸满意的瞧见他厌恶的眯起眼睛,然后顺着他的肩头一路摸到了他的手臂。

    “你看着挺瘦的,其实身体结实着呢!瞧瞧这胳膊吧,随便一摸都这么有质感。”

    齐飞麟又说,完全已经没了任何忌讳,在十几双眼睛,众目睽睽之下,轻浮的蹭了一下异类的下巴颏,转身一个华尔兹一样的步伐,悄然躲开。

    “给小爷我好好等着~我做一下准备,马上回来伺候你。”

    说完这人就恬不知耻的去开之前那个大的离谱的手提箱,完全没听见身后那种咀嚼骨头一样狠恶的咬牙声。

    齐飞麟打开那个箱子,小心翼翼的把收纳刺青针棒的布包捧了出来,再然后就是混杂着植物汁液,白酒,和其他墨色染料的刺青用具一一拿了出来,自然还有给器具和皮肤消毒的蜡烛和碘酒棉芯,大批的清洗器皿,一个炭烧火炉,洁净似雪的白毛巾,纱布,以及剪刀。

    他事先就吩咐人烧好了热水,现在只要往那盆里一倒便可。那人平日里不管干什么都是有些疯魔和不可预测,但一跑到这刺青的准备工作时,他又专注仔细的像一个正常人,冷静异常的空气里是各种工具小声碰撞的声音,银针细微的摩擦声,碘酒的开盖声,毛巾浸完水后的拧干声,剪刀的咔嚓声……

    “呵,大功告成了~我这里都好了,你还不乖乖坐下吗?”

    齐飞麟一手捏着几根浸完染料的银针,一手用镊子夹着一块沾了碘酒的棉芯,见曦亭不为所动,他使了个眼色,立即就上来几个手下,他们齐刷刷按着曦亭的肩膀,硬是使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他按到了椅子上,迫使他坐下。

    曦亭从开始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过,他的拳头同样是自始至终都没松开过,黑水一样的两湾眼眸里早已没了任何的曙光,虽然面色平静的宛如一张面具,脸色也惨白的没办法直视,但他原本就好看的五官并不会因为他的状态而掉分,这种心有不甘却不得不为的样子最能激起齐飞麟这种人对强大事物的征服欲望。

    见曦亭面如死灰,同时也不为所动,齐飞麟不满的哼了一声,又对手下人讲:

    “哎呀,瞧我这记性……这手铐给你铐的有点早啊,应该等你衣裳脱了再装上的。”

    他说完,就放下了手里的镊子,转而换成那把锋利的医用剪刀。

    “来,把上衣剪了,让我看看,给你纹在哪里合适~”

    正当那把剪刀跃跃欲试,眼前就是一片衣物碎屑纷飞的场景,流光一样的几片羽毛狠狠的插进地面上的石砖里,原先那死水一样的眼睛还是燃起了熊熊幽火,竟是他自己把上身的衣服切了个粉碎,那精干欣长的半个躯体一览无余。

    “不用你动手!我自己来!”

    见这困兽犹斗的场面齐飞麟心情大好,看着上身一丝不挂的异类他心里乐开了花,心道这身段也是他见过最养眼最美观的,他的每一寸肌理都锻炼的恰到好处,匀称而鲜明有致,身上的肌肉含量既不夸张,也不欠缺。

    “那就纹在你胸口吧,就直接弄好了,我觉得你也不需要麻药,这么白净的皮肤不弄点东西上去真是可惜了。”

    下一秒,冰凉湿润的触感便在曦亭的左胸膛蔓延开,那同样是他心脏的位置,在被触碰的第一秒,那种被盯紧弱点的不适感就传遍了他每一根神经。

    齐飞麟仔细地将褐色的液体抹匀在他胸前紧实的皮肤上后,特意对他留意了一句。

    “记得解除你那种刀枪不入的皮肤硬化,要是一会儿针扎不进去,那东西你就别想要了。”

    木桌上赫然留下曦亭五道指甲的抓痕,刺耳尖锐的声音没有让齐飞麟皱一下眉头,在曦亭那种几乎已经能吃人目光的注视下,他对着他的胸口,扎进了第一根银针。

    为了保证颜色充分残留在皮肉里,每次扎进去之后,他还要特意转动几下。

    接着就是第二根。

    第三根。

    第四根。

    第一百根……

    直到多的没办法细数为止。

    以羽龙的疼痛忍耐力,刺青真的不像普通人类感受的那样痛,且曦亭自幼年起,就不是一个轻易对疼痛屈服的人,他受过最严重的伤也就莫过于雷劫时遭受的断筋裂骨之痛以及雷火灼烧烤干血肉的痛感,相比之下,区区刺青的程度,于他而言,本来和挠痒痒是没有区别的。真正让他痛苦到想要嘶喊的,其实一直不是肉体上的东西,而是被动屈辱的接受这份侮辱时,来自精神和灵魂上最恶毒的鞭挞,那才是让他倍感疼痛的原罪。

    曦亭紧闭双眼,身体僵硬的坐直,他没办法直视自己胸前一大片已经成形的黑色刺青,继而选择静默,让自己尽可能看起来就是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头人,而此刻,始作俑者正搂着他的腰侧,一边调整动作抚弄他的后背,一边贴在他的胸膛前方,又是极其手狠的刺进一根银针。

    “你是迄今为止我见过的最安静的一个。也是嘴最严的一个。”

    齐飞麟阴森的笑着,又把针用力推进他皮肉里几分。同时那只闲着的手也不忘留恋他腰部柔韧十足的肌理组织。

    “再硬的汉子也熬不住我这一针,你竟然连汗都没流一滴,更不用说呼痛了。因为这对你来说,根本没什么,对么?”

    齐飞麟抬头看去,碰巧就是曦亭因吞咽动作滑动的喉结,顿时心里一笑,温柔的用湿热的毛巾擦去顺着他腹部肌肉和身体曲线而淌下来的殷红龙血。

    他故意把自己组织的那个穷奇模样的纹身纹大了几号,目的就是想知道,如果这样能使他逐渐积攒疼痛或者失血过多,那么他脸上的表情一定非常精彩。

    仆人又端出去一盆通红的血水,可事实就是,这点程度,对曦亭来说连擦伤都不算。也不可能让他感觉到疼。

    大概是过了四个小时,最后几针完成穷奇眼睛的部分齐飞麟可说是用上了最恶毒刁钻的力气完成的,可直到最后完成,曦亭还是无动于衷,连眼皮都不抖一下。

    即便是羽龙的恢复能力,在刚经历过皮肤针扎的过程后,还是会本能的泛红肿起,在他偏白干净的皮肤上也甚是明显,赫然呈现的一只脚踩恶兽身披错落流云的穷奇仰头长啸,圆睁的兽眼炯炯有神凶相毕露,大片如墨一样的漆黑鳞片占据了他大半个左胸膛,若只看胸前的皮肤,定觉得这头凶兽会立即呼之欲出活过来,然后把他触目所及的事物全都碾碎在他脚下。

    “好了~过程枯燥了点,但是真的太好看了,我从来没有对自己的作品这么认真这么满意过……”

    齐飞麟从曦亭身上爬开,似乎是很满意他的杰作,一时间都忘了自己手上还沾着新鲜的龙血,居然摸着自己的下巴打量起来。

    不过明显曦亭跟他完全相反,那对他来说就像个毒瘤恶疮一样,光是伸手附在那磨砂毛刺的皮肤上,他心里就生出无数的疙瘩,更不用说,低头看了。

    “好啦,惩罚时间也结束,帮我心爱的王牌打开手铐吧~”

    话音刚落,就有人上去替他打开了镣铐,咔哒一下,那双手再一次回归了自由。曦亭站起身摇晃了一下手腕,之前那股死水一样的气息便消失了,即刻他又恢复成那个目空一切的人。

    “我带了镜子,你不照照?你现在可是漂亮的很,再名贵的古画都不及你。”

    齐飞麟正好端起一面镜子,就被曦亭一个羽刃击的粉碎。

    “不了,谢谢。”

    很难听出来他的语气究竟是什么心态,与被刺青之前的抵触和不从相比,竟有几分云淡风轻,毫不在乎,感觉那东西不是纹在他身上的一样。

    “唉~你就这么讨厌它吗?看都不看?”

    “没必要看,我不需要!”

    “那好吧~反正这东西今后就跟着你了,你也不可能把它弄去,我就权当是你耍小脾气了~”

    “我只在乎我的东西,明天如果我见不到那翡翠,你们这个组织,就等着被肃清吧!”

    曦亭说完,对着齐飞麟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眼睛再也压不住心头怒火,赤色还是变了回来。

    “好啊~我等着呗!翡翠明早就给你送过去,宝贝你就安心回去养养这穷奇吧,可千万别把它弄坏了~”

    “最好是这样!!但你后半句话,我原封不动还给你!!”

    说罢曦亭狠狠的刀了他一眼,赤裸着上身转头正欲离去,胸前一大片火辣辣的针刺感弄的他烦躁不堪,虽说不疼但着实惹得他心烦意乱,或许正因为是这样,再加上曦亭本以为这件事会就此为止,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了,也就放松了警惕性,全然不理会身后的齐飞麟在他转身以后的任何动作。

    当真就是他才走出去三步,就被人背后袭击了一下,那东西死死的咬合在自己左后肩的皮肤上,发出“呲呲”的恐怖声响。

    他真的没来得及思考,哪怕是任何一个细节,烧红的铁头带给他的只有剧烈到不能用言语形容的痛,空气里迅速传出一股肉类被烤熟的气味,正是因为他的毫无防备,皮下组织被高温破坏迅速坏死,烫熟失活的灼痛竟让他没忍住这股突如其来的神经传递,他的口中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颤抖的瞳孔一沉,以他最快的反应立即向前倾倒一步,脱离了那块折磨他的烙铁。

    曦亭踉跄了两步撞在密室的一面墙壁上,从背后的角度看只能看到他微弓着腰,身体小幅度的随着呼吸起伏,一手附墙,一手紧紧扣住自己左边肩膀的皮肤。昏黄的灯光能组织旁人看清他的神情,却阻止不了那烫的深红的伤口流出淡黄色的组织液体。

    即便他的受损皮肤已经开始了愈合机制,细胞修复也正常运转起来,但这被烧红烙铁狠狠按上一下的剧烈痛感短时间内不可能消失。曦亭面对着墙体倒抽着冷气,靠着神经传递给他的感觉,很快便知道了,他背后究竟被烙上了一个什么形状的东西。

    那是一个汉字,是一个小篆体的“齐”字。整整有十几公分那么长。

    曦亭已经彻底从疼痛中清醒过来,让他浑身发抖的已经不是疼痛,而成了愤怒,他真的感觉,自己要气死了,马上就能七窍生烟了。

    “姓齐的,你他妈的什么意思!??想死我成全你!!”

    他依然死死抓着自己的肩膀,只是扭头用快发疯似的怨毒眼神瞪着给他这个烙印的人,恨不得下一秒就能扑上去活撕了他。

    “没什么意思,这个,是额外对你的惩罚,谁叫你之前对我那么粗鲁?我给你烙上我的姓氏而不是一块什么都不是的丑陋刻印,你应该谢谢我才是啊?宝贝。”

    齐飞麟无所谓的扔掉那根尖端烧红的烙铁棍子,“咣当”一声重物落地,男人的皮鞋敲击着地面靠近,对曦亭鼓起了掌。

    “不过惩罚归惩罚,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曦亭。肉都被烫熟了你还是一点声儿都没有啊,虽然还是没如愿以偿听听你的惨叫,不过你现在这表情我喜欢的紧,你真应该好好看看,这种脆弱的表情有多适合你。呵呵,这样一来,你就更是我的人了……”

    话音刚落,曦亭徒手就捏碎了小半面墙体,他竟然被一个人渣败类,一个蝼蚁给偷袭了,被他用一块烙铁像是对待动物一样留下了烙印,这种沦为奴隶一样被打上记号的耻辱瞬间将他的恨意点燃,一天之内,被接二连三的羞辱和玩弄,于他而言已经是莫大的煎熬和折磨了。

    “去你大爷!!!”

    照理说齐飞麟早已攒越界限了,非但如此,他还一直把曦亭的底线一次又一次拉至新低。

    但为了那块翡翠,为了他故乡的遗物,他什么都可以忍。即便尊严不复。

    他的理智告诫他,绝对,绝对不能现在下手。

    “噢,我可没有大爷~你骂他也没用,今天的事就先这样吧,全神贯注纹了四个多小时,爷爷我也是累的不行,必须回去好好睡一觉。至于宝贝你嘛,也先回去休息,烙印伤处理不好可是会感染的,东西我自然信守承诺,你呢,就回去该忙什么忙什么,昂,现在你可是真真正正我组织里的人了,别给爷爷我出去丢脸。”

    曦亭与他隔着几米的距离,暗沉的眼眸里反射着淡淡一抹诡谲的光,听他把这些话说完后,用在场所有人听完之后都觉得背脊发凉的声音沉沉的呢喃了几个字。

    “你会后悔的。”

    语毕他头也不回的拽起先前挂着的大衣走出了房间,令人惊讶的是,他背后的烙铁伤颜色居然已经浅了大半,就连组织液也止住了,凝固在他伤口的四周,看起来格外的触目惊心。

    “喂!先回来上个药也行啊?……”

    齐飞麟对着他离开的方向大声问了一句,不过显然曦亭早就走远,听不到了。

    五分钟后,曦亭从府邸的大门出来时是与正常行人没任何不同的,包括他的衣着,他的动作,他的走路姿势,以及,他脸上的表情都与旁人无异。就算有一段路他穿过了人比较多的市区,有行人不小心撞到了他的后肩也是如此。

    男人的表情就没有变过,冷冰又淡漠,那是将杀意和戾气深埋于水面下的精妙伪装。

    他一双长腿大步流星,慢慢淡出了人多的地方,最终,不引人注目的进入了一个偏远的小巷子里,确认这狭窄的地方不会有人进来之后,他脱掉了大衣解开了自己胸前的扣子。

    其实曦亭背上的伤口已经开始早期的愈合,那上面已经结了一层痂,他实属异类体质特殊也不用担心所谓的感染,最多两天,这个烙铁伤就能消失的干干净净,完全不会留下一点疤痕,虽说这东西的存在对曦亭而言就是一莫大的耻辱,但跟马上就能消失的东西计较也没什么必要,最对得起自己的做法,就是别去管它。

    所以他现在要面对的,其实是自己胸前这一头惹眼的穷奇,摸上去已经没了那种红肿感,但那毛刺刺的手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这东西完完全全占据了自己一部分身体,他自然清楚,刺青这东西,就算搁一辈子也不可能自然消退,被刺上就是一辈子的事,洗也不会洗的多么干净,更何况这种民间的古法刺青,想借助常规的手段去除这屈辱的东西,根本不可能。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理应爱惜,他怎不记得,可这几千年来,他又做了多少这种伤害自己身体的事,也就好在自己仗着这躯体极强的恢复能力和再生能力,他才好这么肆无忌惮的做那么多危险的事情。

    毕竟“只要不死,还留一口气,还爬的起来”,就是他对自己好的标准。

    这就是为什么,之后他如此云淡风轻的原因,因为在他被刺下第一针时,就做好了觉悟,既然已经被标记成了别人的物品,那么也就不再属于他,不再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所以,他也没必要为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而伤神。

    因为他一开始想的,就不是借助常规的方式去除这块图案。

    他再次褪去了所有上身的衣物,一个人栖身在有些冰冷的小巷子里,在衣服着地的同时,手里幻化出一片锋利如刀的龙羽。

    曦亭眼里不带一点畏惧与犹豫,想也没想决心早已下达,他低头死盯着自己的胸前,手握刀子一样的龙羽在穷奇的头好了……”

    曦亭收去了所有的表情,与那双不谙世事的眼睛对视良久,末了说道:

    “我现在没力气跟你扯皮,走老子是走不动了,能叫到车我可以跟你离开。”

    白茵一听他答应了,那紧张的面容立即得以舒展。

    “可以!没问题!我这就叫车来,曦亭先生您请等我一下!”

    说完白茵便一抹血渍,一扭头往远处跑去,看样子真是去叫车去了。曦亭瞥过视线去看他,更觉得这个年轻人类不怎么聪明,居然那么相信自己会老老实实呆在这里不甩下他,等过会他把车叫来一看没人那才叫厉害呢。

    可是他真的有点疲倦了,不过也就是单纯的因为连绵不断的剧痛不想再动弹了,也就倚着一面石墙根慢慢坐在路边,想用手去捂自己的伤又生生给逼退了回来。

    也罢,就这一次。

    曦亭想,说服自己别计较,紧绷的神经在此刻真真正正得到舒展的机会,他也终于不用再憋着自己,发出一声因疼痛产生的长叹。

    五分钟后,白茵叫了一辆专车,而且很贴心的,是那种四轮老爷车,比黄包车要稳当很多,因此曦亭也不会因为路程颠簸而增加额外的痛楚。

    自然曦亭上车之前已经调整完状态站了起来,但开车的司机还是被他那满身是血的惨状吓了一跳,最后还是白茵好言相劝才说动司机继续载他们到目的地,价钱可以给他加。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也没有任何的眼神交流,曦亭漫无目的的望着车窗外,一条胳膊散散的搭在车窗边上,而白茵只是低头看着那从他小腿顺着滴落到车垫毛毯上的血,只字不谈。

    最后白茵谢过那个司机,非常客气的给了他四个银闪闪的大洋,带着曦亭回了自己的家。

    曦亭打眼一看,门庭朴素,落落大方,虽然这宅子的价格不会便宜但也同样贵不到哪里去。没想到跟那个疯子关系不错的小侍者私下居所如此简单朴实,倒跟他刚才排出四个大洋的架势一比还真没想到。

    白茵看了看他,本来想过来拉他的手让他跟自己进去,但又对上了曦亭的目光后,他又有点不敢冒犯似的收回了动作。

    “曦亭,先生……那个……”

    “我不想废话,赶紧进去,这是你家,你领路。”

    像是指令一样的发言,白茵立刻有了底气,带着曦亭到了他家的客厅,并招待他坐下,自己则是去拿医药箱和药贴药草。

    白茵拿着医用剪刀,小心翼翼的穿过曦亭胸前缠绕用作包扎的衣服碎条,一寸一寸的将有些黏在皮肉上的布片剪开,慢慢挑离,伴随着时间的流逝,那碎布底下触目惊心的伤口也渐渐暴露在他的视野中。

    即便这个初步过程曦亭自己是一点反应也没有的,而且似乎还能搁旁边拿起书来看,但白茵还是没忍住被他胸前的景象扰得心惊肉跳,从心底里感到寒意。

    那处伤口四周切割平整,但明显不是一鼓作气拿下,从那断断续续的切面就能看出,这个过程并不顺利。最让白茵接受不了便是那小半本书大小的肌理暴露处,皮与肉之间呈现出糜烂外翻的迹象,而且这里始终没有完全止血,即便他可以看到这位非人类的皮下组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进行小范围慢速的再生修复,但那里始终都在不停的往外渗血,不管他怎么用棉签擦拭都没有用。

    白茵一时间顿感无从下手,这可是活生生少了一大张皮,不可能按照常规的缝合解决的,按照他以往学到的知识,不植皮或者提供干净无菌的环境,这种伤口很大概率会致人死亡,何况这个动乱的年代,普通人能看得起医生都是奢望。

    “直接在刀口四周敷金疮药就行,别管那些皮下组织,渗血是正常现象,只有保证伤口处的血液持续更替才有重新长出的可能。你要是给我强行大面积止血,那我这里估计半个月也好不齐。”

    曦亭冷静淡漠的陈述,兀自拿起他面前桌子上的茶杯仰头喝了一口苦茶。

    白茵被他吓了一跳,但很快便真定下来按照曦亭所说的去做,而且做的同时也暗自惊叹,或许在他们普通人看来,他伤口一直流血就是不容乐观,但实际的情况就是,这其实是他身体本能的保护机制,而且以他真身的出血量相比,流这点血还不够玩笑呢。

    “是,我明白了!”

    “我要保证接下来七天不让这个创口愈合,给原生细胞修复生长的时间,这期间多少都会流点血和组织液,你就不用大惊小怪了。”

    曦亭看着白茵给他抹完药后贴好了巨型创面贴,很配合的让他给自己绕肩缠上雪白的绷带。

    “呵,倘若只是划上一道口子早就好了,还用得着这样?”

    他说完便摸了摸自己的左肩,那烙印已经淡化愈合到只像胎记的程度了。

    “曦亭先生,您,您就不痛吗?感觉受伤的完全不是你,连话都说得这么轻松……”

    曦亭没理他,但还是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什么感想,就跟他说了。

    “已经没感觉了,这样都嫌疼那就不用做想做的事了,老老实实待着比什么都强。”

    后来曦亭也是一点也不客气,问了白茵要了一壶烧酒喝了起来,甚至还说,酒这东西对自己这个种族而言是有一定帮助恢复的疗效的,所以不管什么酒他都会喝。

    虽说如此,但其实有一点曦亭一直没说,治疗人类的药物对他的伤口愈合是没啥用处的。

    后来白茵问他为什么要自己割掉自己的皮,曦亭没有立即回复他,反而先问他一个问题。

    “你怎知是我自己割去的皮肉,当时你并不在场。”

    白茵笃定的说:

    “因为我清楚,除了您自己以外没人能伤得了您,这样严重的伤出现在您身上,那只有可能是您自己弄的。”

    “哼,那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弃了陪伴自己千年的体肤?”

    “晚辈不知……”

    白茵诚实的摇头,因为之后的事情他早先离开一概不知,更不用说目睹齐飞麟做的那些壮举了,想他也想不到。

    “当然全拜你那上司所赐!!”

    见他一改先前和颜悦色,语气瞬间变得凛冽冰寒,也就是白茵不停的追问发生了什么,曦亭才只言片语拼凑了一遍之前的全部过程,不然他是不会轻易说的。

    曦亭上身缠着纱布自顾自的饮酒,而白茵则一个人接受着齐飞麟所做的一切。

    曦亭观察他脸上的表情,不是很好看,但也许白茵对这些事是有一定预见度的。

    “果然是他做的吗,但是一点也不奇怪,齐少现在已经是那样的人了。”

    曦亭没兴趣听那个疯子的八卦,但,出于他对白茵的印象还算不错,况且这小东西也算帮了他,就是为了给他一个面子才勉强自己听一点。

    据白茵描述,他与齐飞麟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齐飞麟的家境比他好上不少,但从来没有因为这个嫌弃过自己,当年他们白家家道中落亏得齐飞麟父亲资助,他也顺势报答进了他家门下做了应侍,说是应侍,说白了也就是齐老爷子的干儿子,他过来之后,也没有人欺负他,老爷和夫人对他也一直视如己出,疼爱有加,他也就和自己家少爷相安无事无忧无虑一起过了六年时光。齐飞麟从小到大都对他关照有加,甚至到现在还在资助他的学业,让他掌握了不少超前大部分人的知识。

    不过所有人没想到的事,齐家在某次集体穿过崇山峻岭探亲时遭遇了土匪,十一岁的齐飞麟看着他的老爹被人乱刀砍死,又看着他的妈妈被人轮番玷污然后残忍杀害,就连自己也差点被人掐死,要不是赶着突然爆发山洪一统大水冲散了所有人,他也不可能活到现在。

    就是那个时候的刺激让齐飞麟成长成现在这个样子,杜管家是曾经齐老爷子的心腹,也就义不容辞担起抚养照顾他上司遗孤的义务,而白茵也正是因为那次齐飞麟和他吵架了没有带上他,他才得以逃过一劫。所以这些年,他也一直自责着,当年没陪在少爷身边,让他独自经历了那么多。

    曦亭默默听完故事的全过程,站在窗前凝视渐入夜色的天。

    “你去了也没用,只会白白送命。”

    “嗯,也许吧,但我就是想陪着他,即使是死我也不想这样留下遗憾活着。”

    “无聊!”

    曦亭用力打开白茵家的窗户,低沉的骂了他一句头也不回一下就展翅飞了出去,即刻不见了。

    之后的几天里,白茵再也没看见过曦亭,虽说白茵认为,曦亭应该不讨厌自己,但他同时觉得,对方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待见他。

    而另一边的曦亭,这件事之后第二天如愿以偿拿到了自己羽山的遗物——菁眠葫芦,并将这块翡翠纳入他最宝贵最安全的地下宝库深处。在旅行他杀手契约义务的同时,他的心底里也策划着同样不能见光的东西。

    曦亭那次之后都只在齐飞麟面前穿长袖高领的衣服,但不变的依旧是那配色,他身上永远都是午夜一样的黑。

    “怎么忽然穿这么多?弄的小爷我都想你那身体了,掀起来让我看看你那头穷奇如何啊?”

    齐飞麟的手被曦亭一掌拍开。

    “呵,滚。”

    齐飞麟不懂那个时候,曦亭嘴角上那种意味不明的得意的笑影从何而来,那感觉就是在明面说他要报复他,但又让他摸不清,他究竟报复什么了,明明契约书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直到他齐飞麟八十岁之前他羽山曦亭都是隶属于他的私人物品,不得伤害其主人,而且,如果他活不到八十岁,那么曦亭将归自己的子女所控制,并且接着重复同样的过程,他要的其实就是让这件活兵器永远为他的后代而卖命。

    但任凭他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怎么也不会料到,这个异类会利用合同的条款漏洞算计他,他用了些手段,利用这些不起眼的纰漏提前让剩下六十年的时间刑满到期,那天晚上,他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痛痛快快的撕毁了那一纸空文,以修罗恶鬼之姿回归自由。

    既然这些人类不仁,就别怪他曦亭无义。

    “合作愉快,我的前雇主……”

    曦亭脸上绽出狰狞而亢奋的笑容,在无数的尖叫声中,发出恶鬼低语一样的浅吟,宽大漆黑的巨翼在他的身后展开,水墨丹青爬满他大半张面孔,尖锐的竖瞳略见舒缓,依旧是那妖邪鬼孽一样的血色。

    他只是双手一抬,偌大的舞厅内部腾起数以百万计的金光龙羽,顿时一场他渴望已久的血雨如同银河倒泻一样将他漆黑的双翅浸透,猩红的雨,加上他暗红色的妖气,赤红色的眼,共同谱写下他复仇的赞歌。而他站在雨中,在自己的翼下纵情赏玩,贪婪的闻嗅血液的腥味。

    “啊……还有你,你才是最该死的那个。”

    血红的眸子一转,曦亭语气收拢回平常的音色,给在场的所有事物点了一把火,他故意放跑了他的前主人,显然他必须压制住这股亢奋,毕竟给了他那么大屈辱的人,不能这么便宜他让他直接死了。

    定要让他千百倍的偿还!!

    “啊!!!——”

    曦亭在话。

    “家父早已去世,而家母已经被安置到安全的地方,我之前攒下的积蓄足够她安稳的度过余生,毕竟卧底这个职业,只要战争不结束,就没有回头路了。”

    “你母亲答应了吗?”

    “她哭了,也答应了。”

    曦亭对他的选择是丝毫没有意外的。

    现在战争已经打响了,就在他们站着扫墓聊天的时候已经有无数的战士牺牲在了前线。

    也就是最近几年,曦亭见过太多的战役和那些英勇事迹,也是时隔数百年,再次见到人类社会枪林弹雨的时代。

    “曦亭先生,就当是我口拙嘴笨,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曦亭把伞向前推了推。

    “你问。”

    “我知道您不是人类,而且有着人类永远都不可企及的非凡力量,如果您能对这场战争出手相助,是不是我们就可以不用死那么多人了?……”

    白茵眼眶泛红,他质问曦亭,因为他的无数同胞正在遭受残忍的屠杀。

    “我的祖训训诫过,不能插手人类的历史,因为这个世界的历史始终是你们人类写下的,如果我这样的存在插手,那么这股超越你们人类力量的助力就会打破世界自然历史演变的平衡,那样你们人类的历史会崩坏坍塌,导致渐渐走向灭亡。即便我有这个能力,我也必须遵循我的祖训以及这个世界的规则活着,同样也对我的一言一行负责。”

    曦亭不带一丝愠色,他陈述的很慢,很清晰,足以让白茵听懂他的意思。

    “抱歉,即便是我脚下这片大地沦陷,我也不能出手干涉你们人类世界的任何事。”

    其实曦亭还有一点故意没告诉白茵,如若他作为一个异端生物强行干涉人类的发展历史,那么就会遭到天诛一样的报应,那是比雷劫还要残酷的天劫。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曦亭先生,是晚辈过于浅薄了……”

    白茵眼中的怒色消退殆尽,他对曦亭鞠了一躬,表达歉意。

    “无事。你能理解我角度的视野,作为人类,已经很不容易了。”

    “那,曦亭先生为什么特意过来送我呢?您不是讨厌人类吗?我也是人类不是吗?”

    白茵把手背在身后,脸上带着一点自然而然的浅笑。

    “你,我从来没讨厌过。我虽然恨你们人类,但这不代表,我会仇视那些崇高的英魂。”

    曦亭坦白自己心底的声音,他的这个民族,这个国家,这片养育他休养生息的大陆,越是面临侵略和欺压,就越是众志成城,万众一心。那些战场上前赴后继慷慨赴死的烈士,他已经目睹了太多,从他们背上枪支穿上军装的那一刻起,曦亭就对这些战士抛开了他对人类一切的偏见敌视,并发自心底由衷的钦佩、尊敬他们,并且深深感谢他们,能替他为自己的祖国流血,牺牲。

    “呵呵,是这样啊!原来我从来没被讨厌过啊?听着真让人开心~”

    白茵露出一个清澈的笑容,他就是这朵乱世之中的白花。

    “有一件事我在意很久了曦亭先生,您能破例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你讲。”

    “是这样的,我啊,其实第一次见到您时,就觉得您一定是个温柔的人,当然不是通过你的表面看出来的,是我用心看出来的。”

    白茵对上他那双墨潭一样的黑眼睛,觉得这世上仅此一双眼睛能够包含下那么多的东西。

    “不过您的这种温柔,不是自己一个人就能培养出的,所以我想问问,您是不是还有什么亲人啊?而且我觉得,那也一定是一个特别特别好的人。”

    曦亭撑伞的手几不可见的颤抖了一下,他被这句话完全堵住了一切思考的余地,只能暗暗沉默。

    “有……”

    “真的吗?他一定很好吧!是谁,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我的兄长,是个与你很像的人……”

    “您这是变相说我好吗?谢谢您!”

    “无谢,你绝对担得起这个好字。”

    雨慢慢停了,白茵也要动身去火车站了,不过这次,是曦亭为他叫的专车,那是当年最快最好的四轮车,白茵说不用,但曦亭说这只是报答他那天的恩情,便把他推上了车,自己也跟着进去,准备送他最后一程。

    “这是我刚才买的水果,有橘子和苹果,你一路上吃着,照看好自己。”

    曦亭递给白茵一个棕褐色的纸袋,里面沉甸甸都是新鲜的水果。

    “毕竟此去一别,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

    白茵低头默笑了一下,他知道曦亭是什么意思。

    “曦亭先生,谢谢您。”

    “不用谢,应该是我谢谢你,能为这片土地做这么多的事。”

    “我会永远记住你的!羽山曦亭!”

    白茵对着曦亭行了一个军礼,眼里泛着泪光,但依旧如同开始那个少年一般微笑着。

    “我也会永远记住你的,白茵。”

    曦亭同样回敬了一个军礼,高挑的男人即使不着军装也英俊无比,直到目送完白茵消失在他的视线里,曦亭的脸上也始终是春山如笑。

    或许这个人类的少年会在不久后的将来面临死亡,但他的生命和存在已经深深写进了曦亭的生命里,既然他说过,那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如同乱世白花一样的男孩儿,一辈子不会忘记,即便那是对自己无效的药物,也曾有一个心地善良的人类为他担过心,流过眼泪,也为他包扎过屈辱的伤口。

    不得不承认,这个他生命中的一个人类过客给过他不小的触动和感会。

    五年以后,曦亭听闻了白茵的死讯,他间谍的身份暴露,但却保护了情报,并顺利转交给了上级,为后面的战役争取了宝贵的胜率,而他直到最后都没向日本人屈服,身中四枪后,他开枪拉了三个日本兵垫背,然后最后一颗子弹,留给了他自己。

    也就是这件事,让曦亭再次回归之前的冷漠,那天他悄悄潜入敌军处理尸体的乱葬岗把白茵的遗体挖了出来,亲手抱着他的遗体带回了故里,找到了他们当年分离的墓地妥当安葬了他,并剥下他手腕上的一个手环作为信物寄回了白茵母亲的老家,并且书信告诉这位英雄的母亲,他的儿子是为国捐躯的,他比任何人走的都要光荣。

    他说过他惧怕死得毫无价值,不过他再也不用怕了。

    再后来,战争进入白热化,他作为历史的旁观者在目睹外来侵略者对自己的国家做出那种惨无人道的劣迹之后,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他忘记了祖先的训诫。

    那一天,深处崇山峻岭之中的一个山头上,不管战斗机如何轰炸,那面鲜红的旗帜始终飘摇在破碎的山河之间屹立不倒,整整三天三夜,直到新的兵力会师增援,他才悄无声息的离开那里。

    后来他重新做回了大隐于市的旁观者和潜行者,再也不为任何人类的事烦忧纷扰,也再也没遇到过一个像那名小烈士一样的人类。

    那天是举国欢庆的日子,曦亭一个人孤傲的坐在北平城外群山的山头,红红的一轮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

    那年是1949年。

    晨曦之中,他黑色的眼睛里所有的阴翳都散去了。

    那天是10月1日。

    “看见了吗?旗子终于升起来了,没人能再让它倒下了……”

    他眼中的广场,也如同那朝阳一样。他们,那些逝去的英灵。

    正如这世界,希望不管何时,永远存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