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家父子本想请陛下下来近距离一观，如此他们也好说明。
此时见孟总管立如定海针，父子俩对视几息，还是蔡刚胆大些，上前一步指点道：“孟总管请看，此二处连接细观可见一模一样的淡粉色晶体。”
老孟年纪大了，眼神一年不如一年，他眯眼细看半天也没瞧出究竟，定是这粉太淡了！
周成玉见老孟不出声，强制按捺的好奇又蠢蠢欲动起来：“拿来与孤瞧瞧！”
陛下的吩咐如何能不听？孟总管再次细致查验，这才将两件锁子甲对比着放入托盘上递。
周成玉倒是看出标的表面的浅浅淡粉，但：“为何这两件锁子甲都有淡粉晶体就能证明它们出自军器监？”
许是心中生了猜疑，所以蔡刚父子不将这内里原理分说明晰，周成玉怕是很难将密折所述全盘接受。毕竟民间戏法也多的是障眼小技。
“微臣有罪！”
“草民有罪！”
蔡氏父子忽地双双伏地告罪，倒叫周成玉疑惑皱眉：难不成还真让他猜着了？
“哦？汝等何罪之有？”周成玉颇有些被人耍的不悦，一生气，帝王气场发散，压低的浑厚嗓音荡散在高阔的空间，携了冬初的寒，抵达人心便是一阵刺骨的冻。
“回~回陛下，”蔡刚毫不掩饰自己的惧意，哆嗦着咽了口口水直截道：“事关重大，微臣斗胆，还请屏退左右！”
嗯？这蔡刚到底犯什么事了？
周成玉与龚定纶对视一
眼，默契约定一会儿藏身屏风后便大方点头：“可！”
“微臣/老奴告退！”
人一少，白日关上窗便必需点灯的御书房愈发肃穆得压抑。
周成玉也不急，只耐心浅抿云雾（茶名）。
蔡刚倒也没多墨迹，掏袖掏了两次空，索性将半个头都塞进衣袖。你问另一半？另一半被他一样着急害怕陛下怪罪的儿子挤占了！
蔡氏父子纯然的滑稽倒让此间凝滞起了些活泛。
“请陛下过目！”父子齐心，终于掏出张泛黄旧纸。
“呈上来！”老孟“不在”，所以只能蔡刚亲自上递。虽然周成玉的“刺杀”猜想并未完全放下，但定纶就在三尺之侧，他不怕！
纸张打开，发糊的一个个字砸入周成玉脑海，咚咚撼心神！
这是前任军器监少监蔡蓊临终遗笔。
这是一个与昨日密信“异曲同工”的惊天秘密！
十六年前，华央门宫变半月后，蔡蓊离世。当时宫内都还一团乱，周成玉哪里有闲心去关注此等人物？今日他才知道，原来这位于军械一道天赋异禀的大师竟是自杀！
按遗笔所诉，当年赤狐身殒，龚家军解散，蔡蓊也想跟着归隐，但在回老家路上却被一群武功高超的生人拦截。一家老小性命都在对方手中，所以蔡蓊选择了妥协，答应帮对方秘密制造锁子甲。
但锁子甲材料难得，工艺复杂，且蔡蓊一人之力实在进展缓慢，所以对方将他运作进了军器监。
进了军器监，蔡蓊的行动自由便大了许多，渐渐地，他猜到了幕后主使正是大皇子，也知道了当年赤狐之死的阴谋。
蔡蓊想过为自己的伯乐报仇，可他与大皇子、四皇子中间隔着无数护卫之人。他能接触到的，大皇子他们也可能接触到的，只有他做的那些锁子甲。所以蔡蓊想了个曲线报仇的法子：在锁子甲上做手脚！
赤狐善机巧，徐医官善毒药，蔡蓊去过几次赤狐营，跟着学了几手淬毒的本事。
毒药难寻更金贵，所以即便从军器监利用损耗偷制给大皇子的锁子甲数量有限，蔡蓊也只能保证淬毒率在半数。
但大概就是因这半数，大皇子、四皇子皆好好活到了华央门宫变。
蔡蓊未曾报仇成功，一直引以为恨，又因被迫成了大皇子的帮凶而自唾，所以在见证大皇子、四皇子除名皇室后选择了自裁。
这纸上点点四溅开的水渍大概是蔡蓊的泪水吧？周成玉看完只觉字里行间的悲伤扑面。
三十年前也好，十六年前也好，如今也好，这天下共主的诱惑当真每一步都是尸山堆就！
悲剧最能让人共情，周成玉也不例外。但，除了是个人，周成玉更是这天下的皇！所以，他没有放纵自己悲伤的权力。
心中哀意依旧萦绕，但周成玉已经逻辑紧密地分析起来：既然这封信是写给他的，那为何会等到十六年后才到他手里？有没有可能，这信是伪造
？若是真，那按信中所述，蔡蓊被大哥控制近十五年，十取一，日积月累，那得是多少锁子甲？可当年华央门宫变事后清查并没有军械监甚问题啊？
心有惑，自当解。周成玉也不为难自己，径直问蔡刚：“这信你怎得今日才给孤？”
“微臣有罪！”
“草民有罪！”
两片菜叶又扮上了！
周成玉见状一下自嘲笑开：甚菜叶？还笑话人家？看清喽！这底下可是两头想吃虎的豚！
先是借密信上的含糊钓他亲召，又借锁子甲上粉晶吊足他胃口，再扔出一磅重弹引他疑惑无数，完了却闭口不答只认罪？
这不是摆明了要挟他？
若是旁人这般算计，周成玉定然一拂袖送涅监了事。
但这是蔡家人，是蔡蓊子嗣，就算蔡蓊功过相抵，但周成玉还是念他待赤狐的一片赤诚忠心。
不就是想要个恕罪的承诺么？他给！反正要不是蔡家父子主动上告他也不一定能查到死去的蔡蓊身上。
“你们作甚口口声声称罪？难道说如今蔡家仍旧‘子承父业’？”
这是问蔡刚可在蔡蓊过身后依旧为贵太妃一派暗中提供锁子甲。
“不曾！”叛国的罪蔡刚可不敢认，听懂的一瞬间忙反驳，慌得连礼数都忘了。
“不曾甚？”如今周成玉可瞧出这看似老实的蔡刚伶俐得很，反正都不罚了，那拉做自己人呢？
这个蔡刚能在军器监有一席之地，大半靠他那个厉害的好父亲。于武
备创新一道远不及其父天赋，但胜在勤恳稳重。这么多年，低调得周成玉都不记得这号人，今日一番往来，倒叫人觉出几分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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