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中文网 > 玄幻小说 > 天行健 > 正文 第二十七章重振旗鼓
    过了几日等忠国碑边上打扫干净栽满苍松翠柏便开始公祭战死者由太子和二太子共同主持军校的学生也全都参加了。今天是个阴天似乎要下雨虽然天气仍然很热但山风吹来凉飕飕的竟有些寒意。祭典上我带着自己班上的学生站在一边看着二太子在慷慨激昂地发言。在东平城失手被擒这件事对二太子的声誉影响很大但对他的嗓门倒没什么影响他说话仍然响亮想到这儿我有点想笑但又不敢。其实在下面密密麻麻的各部士卒中他多半也看不到我。

    参加公祭的是禁军三部统领和一些禁军军官。禁军三部一万是守皇城的近卫军一万五千为守在外城的五大营还有五千就是维持帝都秩序的执金吾。近卫军统领叫年枭和他的名字不同他的样子倒显得温文尔雅更像士人。五大营统领叫章子亥却是个跟毕炜一样的络腮胡长得威武雄壮。还有专职维持帝都秩序的执金吾统领叫吕征洋也是官宦世家出身样子很是平常。禁军三统领都是偏将军衔在禁军之上还有两个正副殿帅正殿帅是二太子主事的是副殿帅名列十三伯之一的顺义伯关宗愚。和太子挂名军校祭酒与帝都驻军总帅一样二太子这个殿帅以前也是挂名的不过自从他退出东平城后做的实事越来越多与太子那个挂名祭酒加总帅却极少在军中现身偶尔出来一次也必是文侯陪同大不一样。不过禁军虽然一个个都是彪形大汉可是他们的战斗力我也曾见识过我相信自己就算一只手使枪也可以在单挑中把任何一个禁军打落下马。禁军因为身负保卫皇城之责绝大多数都是官宦子弟养尊处优惯了这帮少爷兵恐怕再厉害也有限。

    二太子的话说得简短有力。平心而论二太子到底更像个将官他真的统领禁军的话说不定还真能把禁军整顿一番至少在公祭时禁军三部的军纪可圈可点颇为不俗。他也说到了甄以宁。甄以宁虽然官职不高但他身份特殊故帝君的抚恤诏中给甄以宁追封了偏将军之衔。二太子说完后就该是轮到两位太子以下的文侯发言了。在他脸上我已看不到他还有一丝丧子之痛的痕迹但我还记得那天他真情流露泪流满面的样子。

    “能夺情者非常人也”这是大帝时的名相士袁树玄评论那庭天的原话。那庭天的三个儿子号称“将门三星”是当时人们属意的第二代名将中的佼佼者但都先后阵亡其中长子和三子领兵征讨旧朝残兵先胜后败几乎是同时战死的。那一次袁树玄被大帝召集到跟前为后宫诸妃看相大帝要挑一个能母仪天下的嫔妃册立为后正好那庭天上廷告假三日大帝问他所为何事那庭天平静如常地道:“臣长幼二子昨日殁于王事臣欲扶柩归葬。”大帝也大惊失色下诏要为那庭天二子国葬但那庭天谢绝了说是二子失机本该处置陛下不究已是天恩浩荡不敢再请国葬。这一番话让大帝听得唏嘘不已袁树玄等那庭天告退后就说了这么句话。

    不过还有一个传闻说那一日那庭天回到府中掌心已被自己的指甲掐破。这个传闻过了那么多年自然谁也不知真伪了可我还是宁可相信这个传闻。当一个老人听到自己剩下的两个儿子同时战死即使表面不透露出来心中无论如何也不会平静的那庭天即使被称为军圣也不会例外。

    就和文侯一样。

    袁树玄说那庭天是“能夺情者”也已看透了真相吧。我突然想到袁树玄的相术被传得神乎其神号称是“洞玄察微”会不会他也有读心术?我不太相信一个人的长相能决定人的一生文侯这副样子和寻常市侩也没什么两样但他身上自有一股威严那就算不会看相也是能看得出来的。只是袁树玄传下来的几个故事都说他看得极准。如果让郑昭给人看相也一定可以说出那人的经历来而这根本不是他会看相的缘故。

    我正在胡思乱想着突然一声沉重的号角声响起。那是通天犀角号的声音角声闷闷的却有一种穿透云天的力量一时响遏行云山谷间尽是回声仿佛山雨欲来狂风大作时的样子。角声中所有人都唱了起来:

    “身既死矣归葬山阳。

    山何巍巍天何苍苍。

    山有木兮国有殇。

    魂兮归来以瞻家邦。”

    这首那庭天作词的葬歌国之殇回荡在天地间如惊涛骇浪如天雷闪电。我也张开了口应和着人们唱着。此时像是突然间被一种力量充满我忘记了一切只是身不由己地唱着。

    无论如何那些战死者都称得上是英雄不论是因为什么原因。我想着热泪不由得流出了眼眶。

    参加完祭礼我本想和吴万龄一块儿回去没想到他被文侯召去也不知有什么要事我只得一个人回到住处。还没到门口远远地便听到一声战马长嘶。声音刚入耳我便大吃一惊。

    这声音洪亮清越听来就像飞羽的长嘶就算不是飞羽也必定是匹百年难遇的好马。我催了一下坐骑走得快了一点。转过弯只见门口的树上拴着一匹马看样子竟然正是飞羽。

    我又大吃一惊猛地冲了过去。到了跟前那马一见我也很亲热地凑过来在我脸上挨挨擦擦正是飞羽。我一把抱住马头兴奋莫名。军校里固然也有好马但如飞羽这等神骏之极的宝马却是绝无仅有。被押送回帝都我的刀马甲胄都留在东平城本以为不知被谁拿去了有时想起飞羽和百辟刀便不胜惋惜。没想到突然在这里见到了飞羽实在有些喜出望外。

    等兴奋过了我又有些疑惑。到底是谁送飞羽回来的?我看向门口只见门锁仍是原样我摸出钥匙打开锁刚走进门却一下站住了喝道:“什么人?”

    屋里很暗隐隐的有一股酒气。我并未喝酒自然该有人在了。

    我喝声甫落有人“哧”地笑了一声低声道:“楚将军回帝都两三个月果然连锐气都消磨殆尽人也迟钝了。若我是刺客方才足有三次可以杀你。”

    那声音竟然是邵风观!我大吃一惊伸手推开了窗。窗子一打开只见邵风观坐在墙角一张椅子里手里正拿着一只小酒瓶往嘴里倒酒。他头上缠着纱布身着平民服装一条手臂也包扎着但眼里没半分杀意。我放宽了心向他行了一礼道:“如果你起意要杀我那现在你也不能坐在这儿喝酒了。邵将军你怎么回来了?”

    我说这话倒也不是吹牛在战场上出生入死那么多次若有人想杀我那种杀气马上便会感觉得到。邵风观将酒瓶塞子塞好咂了两下嘴从腰间取下一柄刀放在桌上道:“我以前答应把刀还给你自然言出必践。可惜你的枪失落在军中了我都不知道是哪一杆。”

    那正是我的百辟刀。我欣喜若狂一把抢过抽出来看了看百辟刀保养得很好上面涂了一层鱼膏出鞘时寒光四射。我把刀挂在腰间又向他行了一礼道:“多谢邵将军。”

    他笑了笑道:“我答应你的事做到了你请不请我喝酒?”

    重新拥有了刀马我心情也特别地好笑道:“好吧今天我请你喝酒。”

    他走到我身边拍拍我的肩道:“好今天我要见识一下楚将军的酒量不醉不归。”

    以前他一直不苟言笑现在却有点放浪形骸了。看到他这样子我也不再拘束道:“好走吧。”

    走出门去他看了看我那匹飞羽叹道:“楚兄你这匹马实在是难得的良驹就是太凶我帮你养了这一段日子都不能跟别的马合槽不然全被它踢伤咬坏。”

    我想起收服飞羽时听到那个神秘人的话了:“人马合一心神相通身不驭马亦不为马驭。”骑在马上时有时简直觉得飞羽就是我的腿根本不必去拉缰绳。不论如何我有宝刀名马那枝枪丢了也就丢了薛文亦也说过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也不必苛求了。

    我和邵风观到了军校边一个小酒店。今天人不是很多找了个小房间坐下叫了一坛子酒。想到这一坛子酒大约得要我半个月的薪水我不禁有点心疼邵风观倒也不拘谨倒上了酒店主那个长得很甜的女儿端菜上来邵风观向她调笑了两句。酒过三巡他端起杯子像是大有感触道:“好久都没有像现在这么轻松了。不当兵倒也不是坏事。”

    我怔了怔道:“什么你不当兵了?”

    他苦笑了一下:“是啊不然哪儿会有空出来。楚兄现在我们一样都是布衣百姓。”

    他说得轻松我却是惊愕之极手一抖杯子里的酒都晃了一点出来。我连忙把杯子放下道:“是因为什么?”

    邵风观是东平城守将东平城之失实在非战之罪何况撤军之议本也上报过文侯帝君和太子都已首肯难道为了交代得过去连邵风观这等镇边大将也给贬了?

    邵风观道:“这次东平城撤军我担当断后之责。他妈的毕炜在蛇人攻上来时竟然不管我们的死活自顾自走了。”

    他已经喝得有几分醉意说话也有点前言不搭后语但我还是听明白了。东平城撤军路恭行一路先行毕炜居中邵风观断后。按理从东平城跨江到东阳城只不过是一步之遥城中又早做预备只要三军合力船只运营得当原本可以毫发无伤地全身而退。但是当毕炜一走却贻误时机让蛇人将已被水淹的东平城包围毕炜坐看还留在城中的邵风观陷入与蛇人的死战却不出力援

    听着邵风观喃喃地说着我心中也凉了半截。这一手不就是邵凤观自己定下来的陷害二太子那条计策的翻版么?邵风观声音越来越轻。我打断了他的话道:“那甄以宁便是在此战中阵亡?”

    邵风观抬起头眼里已带着泪水:“不是。自从你走后他就回毕炜军中任参军了。那时我与蛇人在城头上死战眼看着蛇人越来越多攻势越来越急而水已经快要淹到雉堞了毕炜却仍然没有将船派回来。那时我真个连心都凉透了。我对自己说邵风观啊邵风观你一向以多谋善断自负这回报应来了也被人扔在外面等死那也是上天的安排吧。”

    我不想多说什么。主将战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王公大臣之间的争斗更是血淋淋的。东平城撤退共伤亡了两千五六百与全军五万多士卒相比这数字很小。但是那些死去的平民与战士他们知道自己其实是死在自己一方的计策下的么?这不是一个数字而是两千多条性命啊。

    我把酒倒进喉咙里道:“那你后来怎么终于逃出来了?”

    他苦笑了一下:“正当我已经绝望时突然江面上金鼓大作终于有救兵杀回来了。这支从天而降的救兵也让我们士气一振混战之下我这一路万余人终于大多渡过江去。一到东阳城我见毕炜和一些人下船我只想上前揪住他揍一顿但毕炜却像呆了一样动也不动只是跟我说甄以宁受了重伤。”

    虽然早就知道甄以宁已经战死了但我也实在希望这只是以讹传讹我猛地把身子倾向前叫道:“他怎么样?”

    邵风观道:“他受伤极重。后来我才知道毕炜本来已有意关东阳城门甄以宁大惊之下据理力争但毕炜抬出赤城刀压他说东平城一破东阳城势若垒卵不能冒这个险。甄以宁见根本说不通他便不顾一切拉起一支人马出城。毕炜无计可施只得也跟了出来我这条命才算保住了。”

    他又一仰脖子灌下一杯酒苦笑了一下:“真是好笑我都不知该感激文侯大人还是该恨他。”

    我马上明白了邵风观这话的意思。毕炜当然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这绝对是文侯的授意怪不得那天文侯跟我说他手下有水火二将已将邵风观这个风将排除在外那天他就已经打定了主意吧。邵风观一直是埋伏在外他的任务大概就是要让二太子丢掉兵权。现在这个目的达到了而邵风观知道得太多他这个人也太聪明没有毕炜好掌握自然该到了丢弃的时候。文侯的命令自然无人敢违背但他还是没有想到甄以宁竟然会抗命。

    这也是天意吧。甄以宁本不会死当文侯知道甄以宁是为了救邵风观而死他心里在想什么?我沉默了一阵道:“那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邵风观又喝了一杯突然一笑道:“我也算想开了我这条性命既然是大人赏的那也就活得一天算一天吧我还有一身力气准备和几个兄弟开个镖行过日子养养老婆孩子倒还不在话下。”

    这个年轻一代的名将居然要开镖行度日如果不是因为甄以宁的事让我在伤心几乎要笑出来。我也不想多说他这个镖行的事道:“甄以宁后来怎么样了?”

    “可惜真清子师徒都不知去向他在东阳城撑到晚上便去了。”

    甄以宁真的已经死了。我心里本来还抱着万一的希望此时却如同结了块大大的冰一样身上冷得几乎发抖。我拿起酒杯愣了好一阵才道:“邵兄为甄以宁敬一杯吧。”

    邵风观也有些默然他拿起杯子和我碰了碰又道:“唉这小伙子看在他面上所有的恩怨我也不想多说了以后就度我的余生也再不想建功立业了。干了。”

    酒杯碰了一下我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喝得有点过量了头仿佛在燃烧可身上却越来越冷。

    喝完一坛邵风观和我抢着要付酒钱最后还是我赢了不过付钱时实在有些心疼。跟邵风观分手看着他跌跌撞撞地在路上走着一路上还唱着不成曲调的歌我的心头涌起了一阵酸楚。

    甄以宁。看着天边一颗明亮的星我默默地念着这三个字眼前依稀又出现了他那张一本正经的脸。

    就算文侯将来有弃掉我的一天我也不会再首鼠两端了。我扶着墙默默地想着。白天这些墙被太阳晒得烫手到了晚上却有了几分寒意。那阵寒意从掌心渗入传遍我的身体让我的醉意退了几分。下这个决心那也是为了报答甄以宁吧。

    战事越来越严峻。八月中旬如意料中事蛇人攻破了东阳城城中的四万守军战死了两万有余但蛇人也没有太大的便宜此役被歼不下五千。此时毕炜已回帝都东阳城守军主要由路恭行负责他能有这样的战绩虽败犹荣还得到文侯嘉奖余部则继续北退至北宁城。北宁城离京师只有两百里到了这儿蛇人才真正近在眼前了。东阳城破后帝都南门封闭平民不得再使用南门从京师到北宁城的官道也成为军用却还有不顾死活的行商南下贩运货物。由于大江以南大多失守大江以北一下多了许多村落一些小城也迅速繁荣起来。帝都的人口不减反增店铺商贩也多了。

    邵风观在南城开了一家规模不大的平宁镖行。“平宁”这两个字一是纪念他当过一阵子封疆大员的东平城再一就是纪念救了他性命的甄以宁吧。他的镖行里大多是他的旧部邵风观被削职为民后这些旧部不愿再留在军中宁可跟随他其中就有诸葛方。诸葛方原先是东阳城中军官职已然不低他居然也弃官不做追随邵风观实在让我吃了一惊。因为战乱路上很不太平邵风观这家平宁镖行倒是生意不错。

    九月七日蛇人在北宁城下集结了四万大军。此时北宁城中也已聚集了六万士兵。虽然北宁城地处险要是在两山夹口处但人人都认为北宁城最多只能守三个月。我倒不认为屠方会如此不济北宁城中的守军大多是从东平城保留下来的身经百战的老兵北宁城地势险要后面又能得到补给城上也装备了上百架雷霆弩只要指挥得当坚守数年也未可知。只是战场上瞬息万变天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变数。

    日子在一天天过去。九月十日蛇人对北宁城发动了第一次攻击虽然我不曾目睹但也听说蛇人使用了大量攻城车攻击有章有法中规中矩不像当初攻打高鹫城那样不要命地强攻了。屠方率军拼命守御但蛇人的攻势极盛到了九月十三日蛇人将外城墙攻破了一个大洞守军退入内城。

    北宁城的城池是双层的内城比外城还要高出一截。由于位于两山夹口的天险占了地势之利内城比外城更加坚固。而内城因为更窄也更加易守难攻。蛇人攻破外城后连续无休无止地强攻了五天仍然未能攻入内城。

    此时文侯所练成的第一批新军一万人终于整装待发吴万龄已升为随军参谋随队出发。

    这批新军与以往的军队大为不同是以雷霆弩为主要武器军制也发生了变革。过去的军制相当混乱十三级军衔每一级都有数种不同的官职像同是十一级有叫百夫长也有称哨长而有些哨长其实又只是什长一级的而偏将军、下将军之类又可以兼任万夫长或千夫长出本队别人便弄不清了。文侯在吴万龄的上书中看到了这个弊病因此拟出新军制将十三级军衔汰去冗称定为上五、中四、下四三等军衔。上五等中第一位的元帅只由太子与二太子担任不过二太子手头已没有直接指挥的兵团充其量只是路恭行手上的一万多人和禁军。而路恭行这支部队其实也是帝国外围驻军军官绝大多数是文侯一系真正从属二太子的就只有三军华而不实的禁军。元帅以下是上将军目前只有文侯一人副将军则是十三伯中像褚闻中、屠方还有驻守海靖省的海靖伯孙琢之。下面则是偏将军、下将军两级这五等军衔称为上五衔而元帅、上将军、副将军又被称为上上之衔。以下军衔依次而下为都统、都尉、校尉、备将四级这是中级将领再以下为基层的下四级军衔骁骑、百夫长、什长、伍长。这个军衔制废除了万夫长、千夫长两等军衔增加了都尉和校尉两级恰好弥补了以前万夫长和千夫长之间级差太大的弊病比起以前来职能要清晰得多。

    十月三日毕炜率新军抵达北宁城初建功勋与屠方携手发起了反击将外城重新夺回。这一战让帝国上下为之一振这个战例也马上传到军校作为经典战例向学生们传授。不过这一战其实有些侥幸因为屠方已顶住了蛇人排山倒海的攻击蛇人在外城补给不便外城与内城之间又太过狭小攻城器械有不少无法使用本已现出疲态。不过这次反击也不能不说相当高明北宁城的守军近七万之众调度极为严整采用的层叠式进攻第一波攻击过后马上退下第二波接着攻击。我曾经数次经过北宁城知道以七万人在那个狭窄的内城前后交错前进是多么困难能采取这等调度营运吴万龄的功劳不小。

    人尽其才物尽其用那才是真正高明的用兵之道。这一点大概只有文侯才能做到吧。路恭行不属于他这一系但路恭行智勇皆备文侯仍然让他手握兵权这等胸襟大概连武侯也未必能有。毕炜勇而有谋屠方老成持重有路恭行居中调停每个人都能发挥最大的力量。而吴万龄只是一个小小的军校教席居然也得到破格提拔源头只是数月前他的一封上书这在过去“上品无寒门”的用人时代是不可想像的。即使我对文侯仍然很有看法仍然不得不佩服他的气度才能。

    十月九日帝君下诏嘉奖有功之臣路恭行和毕炜都增加了俸禄由于他们都已是偏将军如果升到副将军的话那就和那些前辈勋爵平级了目前自还不可能。吴万龄因功得封校尉。只有我仍在军校当一个普通教席什么也没有。

    十月十三日赴援句罗岛的邓沧澜也传来捷报。自倭人在大举进犯句罗岛以来句罗王节节败退三月邓沧澜率五千人赴援面对的是一片残破。倭人跨海来袭已将句罗水军尽数击溃句罗岛三千里山河沦陷了三分之二。邓沧澜与句罗王率残军入山抵抗只能勉强支撑。到九月工部终于造成了第一批战船新军中的水军五千增援句罗岛此时倭人在句罗已有近十万之众邓沧澜手头只有不足一万的帝国军和仅存三万余的句罗军正当岌岌可危之时邓沧澜大胆行险提拔了句罗本土青年将领李尧天。李尧天少年时也曾来军校进修深谙兵法以前句罗王一味迷信帝国军将领对本土将领极不重视但李尧天向邓沧澜上书后邓沧澜大为赞赏叹为天下奇才立刻拨五千水军给李尧天两人联袂于十月一日率船队从句罗西南港口出发海上行军八百里趁夜色向倭人的水寨发动奇袭。此时倭人水寨中有驻军两万余人战船七百多条而邓沧澜的水军一共只有不到一万战船五十余艘。当李尧天提出这个奇袭计划时句罗王廷的重臣们都大惊失色斥为“胆大妄为”觉得那是以卵击石但邓沧澜力排众议大力支持李尧天甚至两人联手出发那是共存亡、同荣辱之意了。倭人根本没料到已经是惊弓之鸟的句罗水师居然还敢劳师远袭全无防备这一战倭人水寨被连根拔起两万水军只逃出了七十七人战船也只剩了两艘邓沧澜与李尧天大获全胜。

    邓沧澜又派李尧天率五千水师截击倭人海上来的援军自己率五千人弃舟登岸沿途收留流亡与留在岸上的倭人游击。

    这个计划的大胆与李尧天的远袭之议不相上下。当我听到邓沧澜传来的报告时先是大吃一惊继而又暗暗称绝。邓沧澜这人智勇双全胆识谋略俱佳比邵风观更胜一筹也怪不得文侯如此器重他让他独挡一面远赴句罗。相比较而言虽然年纪相差不多我已远远落在他们后面了。

    今天是十一月四日又是一个休息日。一早上我将飞羽牵出来到野外溜一溜。飞羽的脾气很是暴躁不能和别的马养在一个厩里而我又没资格给它一间单独的马厩所以只能养在我住处的后院。那是个小小的院子飞羽养在那里精神都不太好我都有些心疼趁今天天气好我带它到野外跑了一圈。转了一圈回到军校刚给飞羽喂了些料一个同事突然在外面道:“楚休红你在这儿啊文侯大人派来的人都找你半天了。”

    文侯找我?我怔了怔。甄以宁死后文侯再不曾召见我好像把我这人也忘掉了。想到邵风观的事文侯对我可能也有些迁怒之意毕竟当初甄以宁也曾在我的前锋营里呆过几天也是在那时受了伤的。现在他叫我到底有什么事?

    我到了文侯府中报过名后我被带到了文侯的会客厅外我有些惴惴不安地大声道:“大人楚休红求见。”

    “进来。”

    也许是我多心文侯的声音好像苍老了一些。我推门进去只见文侯背着手站在墙边看着一张巨大的图。文侯见我进来转过头道:“楚休红你来了。”

    我行了一礼道:“大人不知唤小人来有何吩咐?”

    文侯指了指那张图道:“你先看看这个。”

    那是张“舆地一览图”画得非常详细一些稍高一些的山头都标出来了图上还粘着一些各色的三角小旗。我看了一下道:“大人这是战况图吧?”

    那些三角小旗是用小针刺着乍看之下杂乱无章但细细一看便知道白色的多分布于北面红色的多在南面而蓝色则都在东北句罗黑色的都在西北小旗最多的是在北宁城的方位自然表明战局形势了。每一面旗大约代表一万人因为我见北宁城的白旗有六面之多红旗也有四面。

    文侯笑了笑道:“你反应倒快。不错正是战况图只是要改一改。”

    他伸手在东北句罗岛上摘下了一面蓝旗。现在句罗岛上的白旗和蓝旗都已是三面了。我道:“邓将军又传捷报来了?”

    文侯道:“正是今日刚来的羽书昨日沧澜获得大胜。”

    昨日早晨李尧天率五千人在句罗岛东南端海上与倭人的两万援军决战水战一日李尧天在海上发动火攻大破倭人船队杀得海上漂满浮尸倭人残军只得仓皇退回倭岛本土。同时邓沧澜牵着岸上的倭人连续苦战因为收留逃散的残兵此时他的部队扩充到了一万有余。倭人因为失去海上的补给句罗岛民众又实行坚壁清野在追着邓沧澜转了几个圈后被拖得精疲力尽昨日听得援军到来急忙向海边进发准备孤注一掷水陆夹击击溃留守海上的李尧天军团重新打通补给线没想到在回师途中被邓沧澜在句罗岛金持山设伏以一万对三万一举击破斩首七千。此战过后倭人残军都已退入城中龟守。昨日水陆两路都得到大胜便得倭人的士气也一定跌到了低谷到了这时句罗岛的战事恐怕已经全面扭转下面就该是邓沧澜率军大举反击了。

    我叹道:“邓将军真是个将才那位李尧天将军也是天下无双的智将。”

    邓沧澜也一定是将此战看做决战了吧不论是水上还是陆上只要有一方失利剩下的必然会遭到倭人的水陆夹击。如果不是他和李尧天两人只怕倭人的反击就会得手那时战势又将处于不利了。东北战事能有如此大的进展文侯一定也舒了口气。不仅是他我也舒了口气。

    文侯也叹道:“不错没想到化外之地竟然有这等出色的人物。倭人被彻底击溃后我一定要将这个李尧天调来做沧澜的副手。”

    句罗是个藩国文侯要调李尧天的话那也不会是件难事。我也很想见见这个了不起的战将到底是何等模样在我心中我觉得他该比邓沧澜更为出色。

    文侯转而向西北方道:“句罗有沧澜在可以放心只是青月只怕要顶不住狄人了唉北宁城不知还能守多久。”

    和句罗岛上的战局相反北宁城日益陷入困境。这已不是个秘密了蛇人毕竟不同于岛夷。屠方、毕炜、路恭行三人虽然善战但是蛇人的攻击一波接一波要斩杀一个蛇人平均总要付出三到四个帝国军的代价。而帝国此时实在太缺少兵员了。雪上加霜的是此时西北方的狄人也突然发动了叛乱将镇守西北边陲的青月公牵制住文侯图上西北方的那些黑色小旗只怕就是狄人的。

    狄人生活在西北沙漠上以游牧为生。数百年来一直是边境大患大帝一统天下后为平息边患曾命十二名将中的李思进挂帅西征连破王廷将狄人驱赶到了三千里外的蛮荒之地也让西北边疆得到了百年安宁。可是随着帝国国力日衰狄人又不断东进如今重新回到了他们原来生活的地方。由于狄人一直在沙漠上逐水草而居骑术极精来去如风青月公的军队只能取守势无法如李思进一般进行犁庭扫穴的打击。狄人的军队已有十万左右其实力已超出青月公一倍幸好他们分裂成五部号称“五王并立”互相之间也时有争斗每一部的实力有限因此一直接受帝国册封维持一个名义上的藩属。虽然狄人不时仍要前来骚扰但大体上还算相安无事。我听文侯这般说不由得大吃一惊道:“狄人造反了?”

    “昨日传来的消息最近狄人五王合盟十一日发动了一次袭击杀入金山堡击溃青月公的五千屯边军也许他们还记得当初李思进将军远征三千里斩首二万级的辉煌战绩这次袭击只是稍出即退毁掉了屯边军五座边寨便又退回沙漠。若是狄人挟初胜之威乘势东进的话我想青月公便难办了。”

    我心头一不由得一寒。这事该是机密了我也不知道。我道:“大人小人久处帝都愿重事鞍马杀敌报国。”

    我现在连军人都不是文侯跟我谈这些军机恐怕也是要用我了。我不禁有些激动话说得也有点发颤。文侯转过头微微一笑道:“狄人虽然攻势强悍不过因利而聚只是批乌合之众只消看他们不曾乘胜东进便知他们翻不起多大的浪来心腹之患是在这里。”

    他指的是天水省。天水省的白旗有五面之多红旗却只有一面方才我还不曾注意。我道:“西府军也遭到蛇人攻击了?”

    文侯点点头道:“不错。虽然如今现身的蛇人还不多但蛇人一定是将天水省当做第二个进攻点了。怪不得在北宁城的攻势一直不是太强它们打的主意其实是三路北进之计啊。”

    “三路?还有一路在哪里?”我觉得有些诧异。从图上看天水省到之江省之间并没有插着红旗。事实上大江中分南北发源于极西的崇山峻岭中也只有中游的天水省和下游的之江省可以渡江其他地方的渡口年久失修加上水流湍急蛇人要大批渡江绝非易事。下游已经失守蛇人完全可以从那儿一路北上但事实上却也没有这样的事发生我本来就在奇怪但想想蛇人要平定南方诸省本非易事可能也正在南方各省扑灭当地的抵抗军这样也能理解。蛇人终于在天水省露面那说明要东西齐进吧只是还有一路不知在什么地方。

    文侯敲了敲东面的海上道:“就是这儿。”

    “什么!”我大吃了一惊。蛇人难道从海路北上么?我从不知道它们会有大船。蛇人虽然会游泳但要游过浩瀚的大海那是绝无可能。

    文侯道:“当初我乍闻这消息本也不信但现在想想这事实在大有可能。南方还有一个地方有大量的船只啊。”

    我看向南方。文侯指的一定是五羊城。五羊城主因为是事实上的独立一直保留着一支两万人的军队而他们由于有大量的海外商队前来因此军队基本上都是水军船只也全是些海船。我道:“难道五羊城已被攻克了?”

    五羊城太远了被攻克的消息现在也没传来我不知道文侯是怎么得来的消息。文侯道:“我也不知道。五羊城一直是个变数啊。如果天下太平这个变数也不会有什么大碍但如果到了乱世说不定就会成为一个致命的伤口。”

    我急道:“大人小人愿下五羊城探听确实消息。”

    文侯让我来只怕就是这个目的吧。我曾随武侯南征对南方的路途也算有些熟悉文侯可能就是要我充任特使前往五羊城探得确实消息。虽然这任务艰难之极但天下板荡作为一个帝国子民我也是义不容辞。

    没想到文侯摇了摇头道:“眼下尚不必多担心此事若西府军被打垮了蛇人恐怕也用不着动用这一步棋了。”

    他突然站直了高声道:“楚休红国家养士用于危难就算某人心有不平应该怀恨于心么?”

    我一怔道:“不该。”

    “那就好明日我向帝君上疏恢复你的下将军之职重新率领前锋营增援符敦城。”

    这话像是一个闷雷我又惊又喜一下跪倒在地道:“臣万死不辞。”

    只是天水省仅仅是出现了一些蛇人而西府军有五万之众需要我去援助么?我不禁又有些不安隐隐地觉得这事实在有点古怪。文侯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道:“楚休红你在想什么?”

    “小人以为符敦城似乎还不到危急之时援助似乎还谈不上”

    文侯冷笑了笑看了看四周放低声音道:“楚休红现在四下无人你要记住援助其实是假密切注意周诺的动向是真。”

    我浑身一震注意周诺!我还记得这个喜欢玩刀的西府军都督以及那个很有点阴险的副都督陶守拙。难道西府军是要趁乱而动自立为王么?如果真有这事文侯再让我去岂不是送羊入虎口。想到这儿我身体也不禁有点发颤。

    文侯哼了一声道:“怕了?”

    我身上又是一颤高声道:“禀大人人固有一死以死报国死亦无憾

    文侯看着我像是要看我这话是不是在强作壮语。我动也不动此时心中也确实没什么好怕的了。从高鹫城逃出再从东平城被押回来我出生入死了那么多次如果要死的话早就该死了用不着等到现在。顿了一会儿文侯脸上终于浮出了笑意:“不怕死就好不过要死也没那么容易。此事本就是陶守拙密报你带前锋营去名义上是给西府军加封看看事态究竟如何他会协助你的。记住见机行事如果周诺真有异动他这条性命两三人白刃相加便可取之。最主要的是不能让西府军乱那倒件难事。楚休红我相信你。”

    我又行了一礼道:“臣定不负大人重托。”

    话虽这么说但我心中仍是没底。经过东平城之役前锋营不过一千来人了。这一千人带到符敦城和五万西府军相比只是他们一路军的十分之一。如果周诺真有异动和陶守拙反目两人一通混战的话前锋营在乱军中自保都难。

    内乱总是最难收拾的。一支能敌万人的强兵只怕平伏不了五千人的内乱。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啊。

    我胡乱想着文侯突然抓住我的肩头看着我的双眼道:“以宁的遗言中让我好生照顾你楚休红我已无子以后你就和我的儿子一样了。”

    我的头“嗡”地一声响。甄以宁死前还有这样的遗言么?我的泪水不由得一下涌了出来止都止不住。他拍拍我的肩道:“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楚休红你很有善战之名但其实还是太软弱这个毛病一定要改一改。”

    我顾不得面子伸手抹去了泪水道:“大大人我一定做好。”

    我已不知该如何说话了。文侯的这句话实在太像是我的长辈的口气让我感动之极。他眼里好像也有点泪光拍拍我的头道:“回去准备一下吧要出发的话就是这几天了。好孩子。”

    他转过头不再看我我又跪了下来行了个大礼道:“大人我走了。”

    文侯没有回话。我掩上门走了出去。心中仍是如波涛翻涌走过门槛还被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文侯要把我当作他的儿子了!这话太令我震惊心中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是欣喜隐隐地又有些伤悲。如果甄以宁不死我肯定不会有这一天吧甄以宁即使再求文侯关照我文侯也未必会听。而甄以宁死后过了大半年文侯才说出这话来这大半年里他也一定在日思夜想。

    可能在我身上也隐隐有些甄以宁的影子吧。虽然我远不及他那样少年老成才华横溢但性格上还有许多相似之处。

    我跳上马时不禁看了看天空。天空中白云如歌浮过天际。在初冬的艳阳下这世界平和如往昔。

    可是就如同平静的水面下会暗伏着汹涌的暗流一样帝都在这表面的平静下也是危机四伏。文侯厅里的那张图上帝都的实际控制地区已经缩小到以帝都为中心的一小块地方了恐怕不用多久战火也将会烧到雾云城这座天下第一的名城了吧。

    我轻轻踢了下飞羽飞羽一下加快了步子。在马上我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一些也想让自己更高兴一点可是只是徒劳而已。

    正走着突然我耳边好像又听到了文侯的声音:“当初我乍闻这消息本也不信”

    当初?很久以前就有这消息了么?文侯又是如何得到这消息的?

    我绞尽脑汁地想着可是总也理不出个头绪来。我实在想不通文侯如何会听到这种消息。五羊城确实有船武侯被困在高鹫城时就动过要调五羊城的船从海上北归的念头。可是谁会保证蛇人攻破五羊城后能得到船只?按理五羊城被蛇人攻破那些船肯定大半毁于战火蛇人要用的话一两千人也根本不能进行海上远征的。

    难道五羊城主竟然已向蛇人投降?我怔住了。这种想法实在太匪夷所思五羊城主再是墙头草也不至于如此。我正想为自己这种奇想一哂突然又呆住了。

    郑昭!郑昭正是五羊城的特使!

    那一次郑昭和文侯商议后文侯马上要取他的性命只是因为郑昭有读心术所以连夜从西门逃出。虽然后来被我追上却也因为他的摄心术被他再次逃脱。那一次他说的到底是些什么话以至于文侯会动了灭口之心?

    我知道这些事文侯一定不会跟我说的我要是太多嘴的话就算是他的干儿子也没用何况文侯只是口头上说要把我当儿子看待。这大概会永远是一个谜了吧。

    我苦笑了一下打马向住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