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中文网 > 玄幻小说 > 天行健 > 正文 星海上
    天气晴好。

    郑司楚把手插在口袋里走出家门。今天是建国节街上张灯结彩火树银花映得天空也越发暗了但只要一抬头仍然可以看得到晦暗的星空。

    “少爷。”

    那是看门的老吴向他打招呼。郑司楚皱了皱眉头道:“老吴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现在没有少爷这个称谓你又忘了么?”

    “是是该叫你小郑少爷。”老吴脸上挂着笑意象是故意一样地说着。

    郑司楚叹了口气。少爷就少爷吧虽然这个称呼自从共和国建立以来就已经废止了同时废止的还有“老爷”、“小姐”、“大人”之类的同类尊称。因为共和国以民为本人人平等从法律上来说不论是大统制还是在街上要饭的叫花子享有同样的权利当然也不能有人为的阶级之分。可是象老吴这样从旧帝国出来的人却仍然保留着十几年前的称谓。何况郑司楚自己也不相信被尊为国父的大统制和一个要饭的乞丐是平等的。

    帝国是怎么样的?

    有时郑司楚也这样想过。帝国被推翻那年他刚开始上学也刚加入童军团可是对这个横亘在历史中绵延数百年的庞然大物他总是知之不详。从学校的教材中看帝国是一个腐朽的、堕落的皇朝为帝国卖命的都是些卑鄙无耻的小人人民在帝国统治下生不如死挣扎在死亡线上幸亏有了共和国一举推翻这样的腐败统治才给全国上下的黎民百姓一条生路。的确书上就是这么说的他也是这么信的。可是他记忆中的那些帝国官吏却并不象书上说的那样獐头鼠目一样也有气宇轩昂、英武俊朗的人物和共和国的官员一样并不是制度堕落就全都卑劣了。

    帝国究竟是什么样的?

    这个问题是他在军校时上一门共和国发展史时第一次开始思考的。在那本书里共和国从初起到壮大再到得势写得很是详细其中最为详尽的是抗击蛇人的七年。然而他发现那本书却只字未提那七年里依然存在的帝国和共和国的关系似乎帝国已经成为一个幻影就此不存在了。他也问过老师但老师却以“书上说得很明白”来回答。

    这只是一个搪塞。郑司楚明白老师并不想让自己知道尽管帝国的灭亡至今仅仅短短十二年而已。但他知道一定可以明白真相的毕竟时间仅仅过去了十二年有太多的当事还活在世上。

    他走到老吴住的门房里道:“老吴你住得惯么?”

    老吴笑道:“惯惯老爷啊郑先生真和气老头子要说住不惯那真是良心都没了。”

    郑司楚淡淡笑了笑。父亲作为共和军的高级官员一直对这些工友十分和气这也让他感到自豪。只是今天他并不是想来听老吴给父亲歌功颂德的。

    “老吴你今年几岁了?”

    “我啊都六十二了。”老吴一说到年纪马上就来劲了。“身子还好得很一顿能吃两碗饭。”

    “那好啊。对了你跟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在做什么?”

    这已经是个小圈套了。郑司楚说出这句话时心中有些微微地颤动。共和国明令不得再提十几年前的帝国而且将雾云城大大小小的街道都改了名似乎这样就可以将帝国永远埋葬。但郑司楚知道在老吴他们的脑子里依然还保留着帝国的影子。

    “那时啊我能做什么?好几十年了那时我家里穷我也只有去扛包赚钱。那时苦啊做死做活一年也吃不上几口饱饭。”

    这些话也都是老生常谈不过也应该距事实不远。郑司楚听老人们说过帝国时贫富相差极大雾云城的乞丐比现在多得多了。他道:“你还记得那时的事啊?那时都活不下去了么?”

    “我记得可都是真真的呢。说人人活不下去那也是假话不过那时当兵的哪有现在的兵好一个个凶神恶煞也似凶极了也就是那大帅的兵还和气。”

    郑司楚皱了皱眉:“大帅?”

    “是啊。大帅的兵都很不错行军时睡觉都睡在露天的从来不抢人东西。”老吴说到这儿似乎觉得有点多嘴忙加了一句道:“当然也没有现在的兵好。”

    郑司楚只记得学校里说过帝国军纪败坏士兵烧杀掳掠无恶不做也没说过有个大帅有过严明的纪律。他道:“你记得是哪个大帅么?”

    因为帝国灭亡没有多少年有些帝国的降兵可能还在军队里共和军的信条是既往不究所以除了已经死了的帝国将领别的一律不提名道姓他也不知道帝国到底曾有过多少大帅。

    “大帅能有几个就一个啊。那大帅年纪也还轻呢当上大帅时好象连三十岁都不到这倒是个好人啊。”老吴咪起眼似乎回想起当初的事来。“那时若不是怕死我都差点参军了。嘿嘿要是一参军大概也活不到今天的好日子了。”

    “他叫什么?”

    老吴一怔敲了敲头道:“都十几年没提那大帅叫什么来着?看我这记性。”似乎忘了他刚自吹自擂过自己的记性。郑司楚小心地道:“那他姓什么?”

    老吴道:“姓那个咦就在嘴边上怎么想不起来了姓”他皱起了眉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但看样子实在想不起来。郑司楚有些失望道:“真想不起来了么?”

    “好象很熟啊可是看我这记性真想不起来了。”

    郑司楚有点失望他还想再让老吴想想这时有人在外面忽然大声叫道:“司楚!郑司楚!”

    那是他在军部的同僚程迪文。程迪文和他是同一年从军校毕业的也一块儿进入军部当行军参谋平时无话不谈。此时他骑在马上站在了街对面满头是汗似乎有点急事。听得程迪文的叫声老吴忽然“啊”了一声郑司楚却已急忙走了过去也没注意到。他到了程迪文马前道:“有什么事么?这么急。”

    程迪文带着马大概跑得急马还在地上打着转他用力勒住缰绳气喘吁吁地道:“军部有令紧急集合。司楚快去吧。”

    军部有令?郑司楚吃了一惊道:“是不是剿匪军失利么?”

    程迪文道:“你可真聪明好象是的。快换衣服吧我还得通知几个呢集合令下得太急了。”他说完一打马又沿着路飞奔而去。

    共和国建立已经有十七年了统一全国也已有十二年。但这统一其实只能说是统一了全国的十九分之十八西面的朗月省一直没能收复。朗月省地势极其贫瘠险峻人口也很少帝国灭亡后有一支残兵流窜到那里建立了割据势力。由于朗月省实在太偏远贫瘠共和国建立后百废待新一直抽不出力量去解决那支残兵原本也以为在那种地方帝国的残兵一定呆不久的没想到那支残兵却象生命力极强的杂草一样在那块土地上扎下了根。共和三年国内初定曾派了一支偏师前去结果虽然取得了不小的战果但一直未能将那支势力连根拔除后来无暇西顾朗月省也实在太穷这个省份几乎要被共和国遗忘了直到今年三月军部才真正将解决朗月省的问题提上了议程。五月趁天气转热由共和国名将上将军方若水统率两万人组成剿匪军出师征剿。两个多月过去了按日程安排已经开始征剿行动但听程迪文连夜传令的意思看来方若水出师不利竟然吃亏了。

    郑司楚急忙家门口走去。军部既然有紧急命令该马上换上军服前去报到了。他走到门口老吴迎上来道:“少爷我想起来了!”

    郑司楚已没心思再听他说帝国的事道:“我得去换衣服出来时你再跟我说吧。”

    他风风火火地冲到自己的书房里换上军服佩上腰刀又从马厩里拉出马来。再到门口时老吴还站在那儿他道:“老吴我得出去了军部有事。那大帅叫什么名?”

    “叫什么名我还想不起来”老吴也一下看到了郑司楚脸上的不悦之色忙道:“方才我听得那位将军叫你才想起来那大帅姓楚旁人叫他楚帅!”

    郑司楚已将马拉出门外听得老吴这般说忽然一怔。但他马上跳上马加了一鞭向军部奔去了。

    姓楚

    在马上他喃喃地说着。这个并不太常见的姓氏恰是他名字中的一个字老吴也听得程迪文叫自己才想起来的吧。可是他想到的并不是自己的名字而是另一个人。

    他的枪术老师。那个没有官职但很受政府中官员尊敬处于半隐居状态的中年人他就是姓楚啊。这两个人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呢?

    军部的紧急召集令正是关于剿匪军的事。由于要携带大量辎重剿匪军是一个月前才抵达朗月省的。方若水是共和国的名将仅次于三大元帅之下是五上将中的第三位匪军数量也不太多按理不会有失败的道理但方若水还是失败了两万剿匪军损失了三千人更让人担心的是在那个人生地不熟的偏僻省份里士兵的士气越来越低落。此事有关共和国的颜面大统制已下令不惜代价也一定要将匪军清除所以势必要组织一支援军为剿匪军补充辎重和鼓舞士气。

    组织会议的是共和国五上将中的毕炜上将军。毕炜统领的是一支使用远程武器的军队也有相当出众的格斗能力被称作火军团。虽然毕炜上将军年事已高快到六十岁了本就处于退伍致仕的边缘但这一次还得由他统领这支曾屡建奇功的军团出征看来大统制对此次征剿已是势在必得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了。

    毕炜上将军分派了随军出征的将领名单。两天后就要出发郑司楚和程迪文作为行军参谋都在名单之列。

    郑司楚在马厩里给爱马梳洗着。天气很热马身上也很容易出汗一出汗就连毛都搭在一处。虽然这种活都该是马夫做的但对于这匹名谓“飞羽”的爱马他实在不放心让马夫去做。

    郑司楚将一盆水细细泼在马身上再用一柄软刷轻轻刷着。刚过了七月初九建国节天就热得如在燃烧。清凉的水洒在飞羽身上再由软刷梳洗飞羽舒服抖动细长的双耳不时打个响鼻。

    这匹马只有十二岁口如果是人的话就是二十四五的年纪正是身强力壮之时。一身的黑毛只有四蹄和头顶一片是雪白的整匹马漂亮得简直让人不相信。与俊美相匹敌的是飞羽的神骏他在军校读书时飞羽还是匹儿马就已经有军校所有的马匹都比不上的脚力了此时长成了奔起来更是风驰电掣。当郑司楚一身戎装骑在马上时雾云城大街两边的楼上几乎所有的少女都会向这个俊美的少年投来爱慕的眼神这也让他感到有些得意。

    马的寿命平均为四十年那么飞羽还有二十八年的寿命。一想到这点郑司楚就有些不快。只是二十八后自己也已经足足四十七岁了那时一个老头子骑着匹老马大概也更相配吧。他有点自嘲地想着。

    “司楚。”

    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从他背后响起郑司楚吃了一惊将刷子放一来转过身低下头道:“父亲。”

    父亲看了看飞羽。因为停下了刷背飞羽有些不安地打着响鼻。父亲低声道:“马上要出发了是么?”

    “是明天就要出发。”

    “是火军团的毕炜统军?”

    “是。”

    父亲背着手若有所思地看着这匹骏马仿佛自言自语般低声道:“司楚你一直在打听帝国的事?”

    他从小到大都对父亲有种惧意。从很小的时候起父亲就似乎能洞察自己的一切五岁时想要什么玩具十五岁时第一次爱慕某个女子父亲对他的想法总是了若指掌从那时他就知道不该去瞒着父亲。他低下头道:“是的。”

    “你在军校中难道没学过纪律么?任何人都不得谈论前朝之事你刚毕业就忘了?”

    “孩儿知道以后再不问了。”

    父亲的唇边浮起一丝笑意:“原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帝国是人类历史上最为黑暗的一个时期司楚你不曾经历过那时许多事也不必多问不然是自寻烦恼。”

    “是。”

    他的额头沁出了微细的汗珠但并不是由于天热的缘故。虽然也不至于有什么大罪但对帝国好奇总是一件有违国家法律的事。幸好父亲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道:“洗好马向你母亲告辞吧她还不知道你要出发的事吧?”

    “是孩儿原也准备就去告诉母亲一声。”

    父亲眯起眼又看了看这匹马不知为什么又叹了口气道:“我得去办公了。司楚一路小心朗月省是边远蛮荒之地那些匪军又凶残成性不要再象以前那样心软了。”

    他毕业后原本因为火器学一课成绩最好分入了火军团但在初入军营时曾不顾一切为一个犯了军纪当处斩首的士兵求情和长官毕炜闹了不大不小一场矛盾。那时若不是他有个当国务卿的父亲只怕毕炜会将他也斩了。这件事以后父亲动用了手中的权力将他调离毕炜麾下成为一个清闲的行军参谋。他也叹了口气道:“是多谢父亲。”

    父亲没再看他转身走出门去。父亲的车已经在门外备好郑司楚听得门外的马嘶知道父亲已经走了才松了口气。父亲身为共和国的国务卿素有铁石心肠的风评但他也许更象母亲一些总也难以硬下心肠来。

    给飞羽洗刷完了让马夫上些好料郑司楚换了套便服转身向母亲房中走去。向母亲禀报了要出发之事后他才如释重负。母亲与父亲分居以久但两人难得见一次面也还是相敬如宾。郑司楚听说母亲年轻时也曾是军中统领而他的外公更是共和国早期名将在历史教科书上都提到过。对于母亲来说出征厮杀也并不是一件意外的事吧。

    向母亲告辞后天已不早了只是离黄昏还远。也许该向老师去辞行?老师虽然说过平时没事的话不要到他那无想水阁去可是现在自己马上要出征了大概不算没事吧。他牵出马来走出门去。

    无想水阁在城外西山山麓。西山上只有零星几家猎户住着很是偏僻老师住的无想水阁建在山腰上的一个潭边只有一条狭窄的小径通到那里因为走的人少这条小径上已长满杂草几难下足。郑司楚走了一程路越发难行他跳下马来牵着马走。幸好还不算太过偏僻走了约摸半里路转过几个弯便能听到倾珠泻玉般的水声。

    那是无想水阁前的瀑布。这瀑布不大若是连着一个月不下雨瀑布便会变得很小只能听得淅淅沥沥的声音了。前两天刚下过一场雨瀑布声此时却很大。

    他牵着马到了无想水阁前。无想水阁临潭而建门外是一片菜园一个戴着草帽的男人正挑着一桶水正专心地浇地。种的是几垄青菜菜长得很好碧绿的菜叶肥白的菜梗整整齐齐地排成几列象一幅工笔绘制的图画。

    老师听得马蹄声抬起头来看了看笑道:“司楚今天不是练枪之日怎么过来了?”

    郑司楚将飞羽拴在门外的树下走到这人身边行了一礼道:“老师我是来向你告辞的。”

    老师摘下草帽当成扇子扇了扇道:“怎么了?你不愿练枪了?”

    “不是。军队要出发我也得随军出征。”

    老师怔了怔道:“又有战事了?”

    “军部决定派援军远征盘踞朗月省的匪军。动议已获议府批准明天我就要走了。”

    老师手中的草帽忽地停住了道:“已经开战了?

    “是。上将军方若水所领两万剿匪军两个月前就已出发一月前开战但战况不利因此军部决定加派一万援军。”

    “谁统领援军?”

    “是上将军毕炜老师。”

    “三万兵两个上将军啊”老师喃喃地说着“议府也真看得起五德营。”

    郑司楚一怔道:“什么五德营?匪军叫五德营么?”他听到和看到的军情简报中都称其为“匪军”“五德营”这个称呼还是第一次听说。老师似乎也发觉自己有点失言干笑了笑道:“没什么。司楚上战场可不是件好玩的事啊你准备好了么?”

    “司楚早有准备。老师您跟我说过为将之道当不避锋矢与士兵同甘共苦赏罚分明言而有信不扰平民。”

    老师笑了笑:“在朗月省你想扰民大概都扰不到的。不过这话也不错哈哈。”他捋了一下颌下的短须又道:“进去坐一下吧。明天你要走了给我看看你的枪法。”

    郑司楚垂了垂头道:“是。”他心中有些兴奋老师虽然也无官职但他的名声在军中很是响亮从上至下都在传说老师是天下第一条枪。自己虽然只是个行军参谋若以枪法而论却也已不在那些武将之下了。老师要看自己枪法那是要传给自己几个绝招吧?

    进了无想水阁老师却只是拖了一张躺椅过来自己从下了从椅子下抽出一支枪来扔给他道:“来试试。”

    那支枪的枪头还没开锋看样子是刚制好了。郑司楚接到手中枪杆“呼”地一声发出一股厉风。他吃了一惊道:“好枪!”这枪轻重合手坚中带韧枪杆只用清漆漆过一层露出下面的木纹奇怪的是上面还有一圈圈横纹。

    “这是白木枪。”老师微微地笑着“你运气也真好不早不迟正好赶上了。”

    郑司楚掂了掂长枪道:“老师这枪杆上的花纹怎么这么怪?”

    “这是铁塔木。”老师见郑司楚有些茫然又道:“铁塔木一年只长五寸每次一截木质极为坚韧是绝好的枪杆之材。只是这铁塔木很难得每年春秋两季得削去旁枝又不能长在风口上才能让它向上笔直生长十年后方能成材。司楚十一年前我将十株铁塔木移种至此每天浇水施肥种了十一年只有这一株最为合用。你数数这儿可恰是十五节全长七尺五寸看看合不合手。”

    郑司楚有点吃惊。种植一棵制枪之木原来也如此之难啊大概也只有老师这样有闲才行。他将这白木枪握在手中微微一抖吐了个门户将老师传他的交牙十二金枪术一路路使了出来。

    从第一路使到第十二路郑司楚手中的枪忽地一收直直站好心中有些惴惴生怕自己有什么差错但见到老师脸上的微笑他才放下心来。

    老师正喝着杯茶当郑司楚使到收枪式时他放下杯子叹道:“司楚你也真有使枪的天份呵呵。”

    “老师过奖了。请问老师司楚这路枪法有什么不到之处么?”

    老师从躺椅上站起来走到无想水阁窗前。从窗子里看出去山崖上一道瀑布飞流直下发出隆隆的水声激得水面如沸而窗下的水面仍然十分平静微波不兴映着蓝天白云如一面巨大的镜子。他道:“司楚你来看看。”

    郑司楚提着白木枪走到窗前看着瀑布不知老师让他看什么。老师道:“你看到这水了么?有极动亦有极静却又如此和谐。”

    郑司楚脑海之中一闪似乎有所领悟道:“老师您是说枪法也当如是?”

    老师转过身笑了笑道:“枪法是死的人是活的若只在枪法之中打转终究只是一路枪法而已。你的枪术已经颇有火候但枪终究是枪你却是个人。”

    他抬起头看着天空。太阳已转到了西边映进窗子来照得满室通明。郑司楚仍是有些茫然忽然脸上露出喜色道:“老师您是说要从实战中不断吸取经验这枪法方能大成是吧?”

    老师叹了口气:“这仍是枪法。枪本凶器只在杀人原本也不用学人人都会但不杀之枪却没有几个人会了。司楚你还小但只要记着不论你枪术有多高明心中终不能失了仁者之心。这个‘仁’字才是枪法的真谛。”

    他又看向窗外喃喃地道:“仁者唉。”

    “仁?”郑司楚只觉莫名其妙他怎么也想不到枪法的真谛竟然是一个“仁”字。

    老师淡淡道:“走吧回去好好睡一觉。这白木枪给你枪套就挂在壁上。”

    郑司楚大喜过望道:“真的?谢谢老师。”他兴奋之极枪法得老师嘉许还是小事这白木枪给了他才是真正的快事。

    辞别了老师将白木枪装进枪套他拉着马走下山去。走到第一个拐角处他又回头看了看无想水阁已有一半被山嘴掩没了瀑布声也已若有若无。

    一万大军出发加上运送辎重的民伕全军总也有近两万了。郑司楚骑着飞羽走在中军看着前后一眼望不到边的阵列心中仍在想着老师说的那个“仁”字。他在军校中所学只是说对敌不可有丝毫仁慈之心可老师说“仁”是枪法的真谛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去想了。他摇了摇头伸手摸了搁在马鞍前的白木枪。出发时程迪文曾要看他的枪还笑他这柄枪怎的会漆成本色几乎是粗制滥造。但将白木枪一握在手中试试程迪文登时脸色大变死缠着要郑司楚将这枪换给他。程迪文的父亲程敬唐也是共和国的名将家境豪富但郑司楚出身于国务卿之家用钱当然买不通他。不过程迪文有一柄极好的腰刀刀身薄得几乎透明叫作“无形刀”郑司楚早有艳羡之心以前也缠着程迪文将这刀换给他要什么都成但程迪文一样不愿。这回程迪文却因为爱慕这枝白木枪居然不惜拿这无形刀来交换但郑司楚想了想还是回绝了。

    这枪是老师一生的心血即使程迪文的无形刀再好他也不愿交换。

    毕炜的火军团行军极速这次没有带大型火炮只带了十门小型炮走得就更快了一日可行八十里只用了二十余天就到了朗月省境。经过最后一次补充全军穿过天狐峪踏上了征程。

    朗月省地势极高这一路过来简直就象在爬山。一入朗月省境行军速度便一下减慢了许多向导说方若水的军队驻扎在一个雅坦的村落里那儿离匪军的大营很近总得再走个五六天才能到。

    郑司楚还是第一次到这儿来早就听说朗月省是穷山恶水想象中的天地就是山峰险峻如刀枪水中有奇形恶状的异兽但亲眼看到时只觉得也就是荒凉一些也不见得如想象中那样凶恶。何况朗月省由于地势太高虽然呼吸有些困难但天空却也明亮许多放眼望去万里蓝天如一块没半点渣滓的冰块一般清澈山头有白雪覆盖让人一下便有心空万里不染微尘之感。

    也许山河其实都是壮美无比的只是人会不会看而已。

    他在马上顾自想着程迪文气喘吁吁地打马过来道:“司楚怎么还没到么?”

    郑司楚道:“还得走几天呢。怎么累了?”

    程迪文皱起眉头道:“我耳朵里嗡嗡地响气都透不过来了真难受。这种鬼地方那帮匪军也真呆得下去。毕将军也怎么搞的无休无止地行军。”

    郑司楚道:“既然从军了那就得令行禁止走吧。还好我们都是骑军要是步军行军只怕你得赖在地上不肯走了。”

    程迪文笑了道:“你这张嘴也真比刀子还快我还不至于这样。对了匪军的到底有多少军力?”

    郑司楚道:“大约在一万两千左右。你忘了么?”

    程迪文道:“我只是觉得奇怪方将军也是名将带的两万人并不是老弱残兵居然会败在匪军之手当真有点不可思议。”

    郑司楚没说什么话。父亲告诫过他不要随意臧否人物但他心中也觉得有些奇怪。方若水是缔造共和的名将所统之军向称精锐照理匪军只是些乌合之众自然该一鼓而胜当他听得战败之讯时不觉大为惊奇。

    难道那支匪军不是一般的乌合之众?他蓦地想起老师漏出的那句话来。老师称这匪军为“五德营”似乎知道一些底细但他也不敢多问。五德营这个称呼他从没听说过老师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难道这个五德营过去曾经很有名么?

    风餐露宿日行夜止第四天上到了雅坦村。雅坦村算是比较大了有两千多人但一下子住进了近三万士兵这村子登时显得拥挤不堪。还好共和军向来以人为尚以民为本进驻雅坦村后秋毫无犯所有一应粮草都是从后方运来如果从当地采购一样按价付款所以村里人虽然对军队不甚欢迎也还没有恶意。

    方若水带着一些幕僚前来迎接他们。方若水经此一败人也一下衰老了许多本来方若水就有沉默寡言之名现在说的话更少了。由于一下子又多了一万人村里已住不下了毕炜下令在村外扎营。编造名册检点一路辎重损失这些都是行军参谋的活郑司楚和程迪文都忙开了。他们入伍也并不太久作为下级军官自然只能给上司指挥得团团转即使他们父亲都是共和国的高级官员也都一样。

    等事情都忙好了天色也已暗了下来。剿匪军的高级军官都聚集在毕炜的中军帐中商议军情郑司楚和程迪文两人巡视了一圈拣了块高地坐下来歇歇。在朗月省身体象是一下沉重了许多平时做点事都要累很多听向导说那是因为朗月省地势太高初来之人不习惯总得歇上一两天才成。

    郑司楚找了块石头躺下。朗月省日夜温差很大白天这石头被晒得发烫天一黑周围马上就冷了下来此时躺在石头上倒觉得很舒服。他看着太阳一点点没入远山丛中程迪文却从怀里摸出一支短笛顺口吹着。笛声悠扬悦耳郑司楚等他吹完了一段忽然笑道:“迪文你准是爱上一个女子了。”

    程迪文脸一下有些红尴尬地道:“什么啊怎么说起这个来?”

    “你吹得那么缠绵眼里还色迷迷地一副眉花眼笑的样子准是想起哪个人了。”

    程迪文有点恼羞成怒了道:“郑司楚有时我可真怕你你好象能明白别人的心思一样。”

    郑司楚微微一笑道:“看你那样子谁都知道你在想什么了。打完仗介绍给我认识吧她好不好看?”

    程迪文登时警惕起来道:“你想做什么?”

    “要是她长得好看那我就要和你争争看。”

    程迪文啐了他一口道:“呸怪不得在军校时别人就叫你花花公子。告诉你你要敢挖我墙角那我们朋友可没得做!”

    郑司楚还在军校时有时和附近的女校联谊那次郑司楚就极受女校学生的欢迎。他是国务卿公子人又长得英挺俊朗自然是那些女学生的首选——虽然以她们的年纪择婿还早一点。郑司楚对哪一个都一样地温存体贴让他的同学们当然也包括程迪文恨得牙痒痒的。程迪文还真怕郑司楚会抢他的意中人所以先把丑话说在前头算是警告。

    郑司楚笑了笑道:“得了开句玩笑都吓成这样子真是重色轻友。”

    程迪文仍然有些惊魂未定只是勉强笑了笑。郑司楚坐起来道:“别想太多吧壮士临阵不死带伤要是运气不好我们把尸骨扔在这儿也说不定。”

    程迪文脸色又有些发白道:“什么?不会吧。”嘴上虽然这般说声音却不免有些发虚了。

    郑司楚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看着远处。暮色已经降临营中一片灯火之光映得星星点点远处仍有些火光大概便是匪军的营地了。他喃喃道:“没什么不会的战场上死个人比死个蚂蚁还容易。”

    象是应验郑司楚的话第二天早上便有一个新来的火军团士兵死在了睡梦中周身上下也没伤痕军营中登时闹得人心惶惶有人说是朗月省的异形毒虫咬人致死也有南边来的士兵说是中了瘴气而亡。医官说此人因为走得太急无法适应朗月省的地势才死的也不是什么瘴气毒虫军中士气才算安定下来。郑司楚看了看那士兵的尸体除了脚上因为走路打起一些水泡也的确没发现有什么外伤看来医官所说不假。

    虽然不至于有瘴气毒虫但军心仍有些浮动。朗月省风土人情与中原一带大为不同语言也不通村落中虽然也有会说帝国语的村民但大多人都只是说难懂的方言那些士兵初来乍到自然觉得格格不入了。郑司楚见军心如此心中不免忧虑。

    雅坦村距匪军营地也不过二里之遥但当中只有一条两山夹起的山谷相通。守在这个名叫天炉关的山谷中当真称得上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方若水上次就因为强攻天炉关失利才损失了三千余人。克敌制胜的天时、地利、人和三样一样都不占上风唯一的优势只是在兵力上。但兵力前后共有三万虽比匪军多了一倍在这儿却不能说是绝对优势。

    怪不得方若水会连吃败仗。郑司楚直到此时才算明白过来共和国那么多年都不能发兵征剿并不是对匪军网开一面而是实在无能为力。朗月省到处都是山地形险要匪军在此经营多年地形熟悉任谁也不能说有必胜的把握。可如果再姑息纵容下去只怕匪军日益坐大更难对付了所以要趁着现在不惜一切代价去消灭他们吧只是这代价势必太大了。

    要消灭匪军首先必要夺取天炉关。但如何夺取这个关口郑司楚却实无计可施便是方若水和毕炜也一定觉得困难因此这两天全军上下只是修整操练一方面是让新来的士兵适应朗月省的水土另一方面准是在商议一个万全之策。

    郑司楚眺望着天炉关的影子远远的可以看到那两座山顶上旌旗招展。匪军是打什么旗号的?他突然有这个念头只是太远了也看不清楚便是用军中最好的望远镜看去仍只是模模糊糊一片依稀看得出旗上只有一个字但那是什么字就怎么也不知道了。

    算了。他想着只要冲到近前便可以看清了。只是冲到了近前只怕也随时都会丢了性命吧。

    “共和军的援军主将是谁?”

    曹闻道坐在一张白色鼠虎皮铺着的椅子上慢慢喝着一碗油茶。油茶是朗月省土著常喝的一种东西刚来时他根本喝不惯但喝下去周身便感到有一阵暖意。他今年已快满五十了在朗月省住了那么多年不知不觉地也已习惯喝这种味道很重的油茶。

    那个探子跪在帐下道:“禀曹将军共和军此番援军军力一万主将名叫毕炜。”

    “毕炜!”

    曹闻道几乎将油茶泼了出来。他把茶碗往几上一放道:“是么?不会有错吧?”

    “属下探得明白不会有错。”

    “居然动用到火军团。”曹闻道伸手抹去唇边的一滴油茶。初闻这消息时的震惊渐渐消褪了少年时就有的豪气却如火一般在胸中燃烧。

    四相军团没想到到底还会有互决雌雄的一天。他将沾在手背上的那滴油茶舔了舔猛地站起身来道:“来人备马我要立刻向大帅禀报。”

    亲军将他的座骑牵了过来曹闻道翻身上马对跟上来的中军道:“严密监视敌军动向不得有误。”打了一鞭便向中军奔去。

    过了天炉关便是一个绵延数里的大平原。当他第一次到这儿时便欣喜若狂知道自己找到了一个天造地设的屯军之所。这些年来五德营在这块平原上开荒种植放牧牲畜已经营得颇具规模。刚来的第一年当地的土王们对他们颇存忌惮还曾联合部落前来攻打但尝到了五德营雷霆万钧的反击之后土王们死的死逃的逃再也没人敢对他们说个不字了。只是易守难攻者不仅仅是对于攻击一方而言的对他们来说到了这儿要再攻出来那是一样的困难。开始时他还只是想暂时找个隐蔽之所休整仍渴望着卷土重来让这支举世闻名的铁骑再次驰骋中原但两年后的反攻失利让他也明白了今非昔比共和军在取得天下后已不是他们这一支小小的部队所能抵敌了从此就绝意东出一意在天炉关内经营。

    经过一列列营房便是帅府。他到了帅府前将马交给守门的士兵直直走了进去。虽然他现在只任副帅但他一直都有不必通告便能面见大帅的权力。

    到了议事厅里面却空荡荡的没一个人。他心中略略有些恼怒叫道:“人呢?来人!”

    有个侍女出来了向曹闻道行了一礼道:“曹将军是您来了。”

    “楚帅呢?去哪里了?”

    “大帅在后院与陈将军练马想再试验一下飞行机。我马上去禀报。”

    曹闻道心中的怒火一下平息了。飞行机是许多年前帝国军的一种战具也是四相军团中的风军团赖以成名的利器但自风军团全军覆没之后飞行机的制法已经失传。

    看来楚帅是有重建风军团之心。如果此事真个能成那四相军团又齐现于世了。

    只是现在的四相军团却是要兵戎相见。

    他坐了下来没有多久便听得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人未到楚帅的声音已传了出来:“曹将军有什么事么?”

    “要取五德营必要先拔天炉关!”

    毕炜的手掌猛地敲在放在桌上的地图上。在图上天炉关的位置被抹成了一片红色如被血染。

    方若水暗自冷冷一笑。这话谁都知道也不消毕炜来说。他对毕炜一直有些不满虽然毕炜比他要大了十岁但这个前朝降将居然能在五上将中名列第二让他很是不舒服。大统制高瞻远瞩用人不疑可这件事却在方若水心中留下了个疙瘩。他淡淡道:“毕将军果然英明不知有何高见?”

    他的话里隐隐也有种讥讽毕炜却象没察觉一样也只是微微一笑道:“五德营的曹闻道是个好手方将军曾败在他手里只恐心里有些后怕不敢放手一搏吧。”

    方若水心中的怒火猛地升了起来。当初他的确是在五德营手下吃过败仗但那时指挥五德营的可还不是曹闻道。他强压心头怒火道:“毕将军是前朝宿将知己知彼若水自然远远不及。还请毕将军不要藏私说一下取胜之道。”

    毕炜站直了道:“方将军深通兵法毕炜向来佩服。但用兵之道奇正相合堂堂之师无功便要出奇制胜。”

    虽然心中仍有怒气但方若水还是点了点头道:“毕将军所言无虚。但匪军在此经营多年熟悉地形而且营中粮草辎重积聚甚多防御甚严加上用兵进退有度我屡次以疑兵挑拨匪军仍然不为所动在下无能实在无计可施看来只有强攻一途。但匪军在天炉关上经营多年城门极坚更有两门巨炮助守我军损失实在太大。”

    毕炜道:“方将军强攻自是一途但奇袭也是一方。”

    方若水道:“奇袭奇袭这儿一马平川又是崇山峻岭要奇袭谈何容易。毕将军你也不要想得太轻易了。”

    他说得已有些恼怒毕炜仍不以为忤淡淡道:“方将军当初我也自以为足智多谋无所不知但后来渐渐觉得人力有时而穷集思广益方是正道。方将军不妨如此看看有无效用。”

    他说了个办法方若水想了想忽道:“这也不失为一个良方就先这么办吧。”

    在朗月省煮米总不太煮得熟因此吃的是预先烤好的面饼。面饼又干又硬和着加水的肉干吃下去实是有些难以下咽程迪文吃得愁眉苦脸他见郑司楚吃得津津有味道:“司楚你这些东西吃得下去么?”

    郑司楚把最后一口面饼和着肉干吞了下去拍了拍身上的饼渣道:“全军人人都在吃。迪文我老师说过为将之道要与士兵同甘共苦赏罚分明。要是连吃的都受不了如何带兵。”

    程迪文看着手里的面饼仍是愁眉苦脸地道:“道理我都懂只是实在吞不下去该怎么办?”

    “你闭上眼睛想着你吃的是山珍海味那就好吃多了。”

    程迪文也被他逗乐了“扑嗤”一声笑出声来道:“司楚有时我真不相信你会是国务卿的公子你好象天生就是个当兵的料大概给你草料你也吃得下去。”

    郑司楚道:“要是没东西吃那草料也得吃了。”

    他刚说完营中一骑快马由远而来到了近前高声道:“幕府各位参谋毕将军有请请速速前去。”

    毕炜帐下有九个行军参谋各有其职程迪文和郑司楚这两天都是在查点辎重听得这传令兵的话两人齐齐站起行了一礼道:“遵命。”当即上马向中军跑去。

    在马上程迪文道:“司楚是要出发了么?我们总不会统兵上前进攻吧?”

    郑司楚道:“若是事态紧急便是行军参谋一样要上阵的。走吧毕将军想必有话要吩咐。”他虽与毕炜吵过一场但向来不曾少了礼数便是背后也是一样。

    到了中军帐方若水与毕炜两人的参谋已齐聚一堂。等众人落座毕炜道:“各位将军列位皆是参谋之职所谓参谋乃是参赞军务出谋划策。此番我军受命征剿匪军请各位不要拘束有何高见踊跃说来便是。”

    这些参谋都知道毕炜上将军足智多谋却从不刚愎自用一向从善如流只怔了怔一个参谋道:“两位将军末将有话要说。”

    这人叫甘重理跟了毕炜很久了郑司楚原也认得知道他是毕炜手下号称智囊的人物毕炜有什么决议总是先和他商量此时甘重理发言恐怕也是早已商议停当了。果然甘重理站起来道:“两位将军匪军固守天炉关末将今日观测周遭地形为拔取此关也只有正面攻击一途。”

    这话当然没错天炉关周围全是高耸入云的高山山上积雪霭霭根本不用打翻山而过的主意。只是这事别的参谋想到了也不敢说出来只有甘重理才能直言不讳。

    方若水皱了皱眉道:“难道只有强攻了?”

    甘重理道:“不错。”

    他这两个字说得很淡但是所有的参谋都有些变色。方若水采取的便是强攻但损兵三千战事却毫无进展。再强行攻击的话即使能攻下来天炉关前非倒下两三万士兵不可。一个参谋声音发颤地道:“毕将军为何不用飞艇队助攻?”

    飞艇队是共和军威力最强的部队只是出动时成本太高很少能用。但就算是让飞艇队飞到空中扔下一片平地雷将天炉关轰平总也比死伤千万的强攻要好。这参谋一说出来众多参谋都颌首称是觉得按共和国以人为本的治国思想采取这等战术实是上上之策。

    毕炜叹了口气道:“列位将军此事原先也曾考虑过但列位想必不清楚飞艇只能飞到两千尺高若是再往高处飞艇的气囊便会破裂。”

    毕炜所言亦是事实当初飞艇初建也曾试过往高处飞结果超过两千尺气囊破裂飞艇上之人尽数摔死因此后来的飞艇上升高度最多不得超过一千尺了。

    一个参谋道:“可是天炉关顶多也就五六十丈而已”

    他的话还没说完郑司楚在后面小声道:“朗月省的地势只怕就超过两千尺了。”

    果然毕炜道:“朗月省地势太高本身便有上千丈在这儿飞艇根本无法升空的。”他看了众人一眼道:“列位将军此事便是分派给你们的任务今天每人写一个作战计划天黑之前给我。一人计短众人计长集思广益方能百战百胜。”

    集思广益确实是一个好方法即使一个参谋定下来的计划毫无可行之处但只要有一个想法可取便可能组成一个切实的计划了。郑司楚虽然一向有些看不起毕炜但此时却不由得由衷起了敬佩之心。

    毕炜能够名列共和国五大上将军的第二名的确不是等闲之辈。

    郑司楚和程迪文是住在一个军营里的因为他们都是行军参谋所以帐中还有桌子。一回到帐中程迪文立刻摊开了纸墨笔砚在一刀玉版纸上勾勾描描郑司楚却懒洋洋地躺在床上也不知想些什么。程迪文写写画画了一大堆天也黑了下来。他舒了口气正准备叫郑司楚去吃饭扭头一看却见郑司楚一条腿搁在另一条大腿上正看着帐篷顶入神。他道:“司楚你怎么不写啊?行么?”他知道郑司楚和毕炜起过争执可现在是在军中若是郑司楚有令不遵那可要被毕炜责罚的即使郑司楚的父亲是国务卿也没用。

    郑司楚道:“你写好了?那好我也想得差不多了等一会就写。先吃饭去吧。”

    说是吃饭其实还是来分一碗汤。朗月省蔬菜甚少毕炜这支援军还带上来一些蔬菜又是搁不长的所以把新鲜的先做成汤分给大家。虽然朗月省煮饭不太煮得熟但煮菜汤还是足够了肉干和在里面煮过后居然也有些鲜甜之味程迪文喝了一大碗也破天荒地不觉得那面饼难吃了。他感慨地道:“原来菜汤面饼味道也还可以啊。”

    “你饿上三天后吃点泥巴都觉得美味了。”

    郑司楚微微笑着把一块面饼往菜汤里蘸了蘸才细细咀嚼。程迪文把空碗往桌上一放道:“对了司楚你想出什么破敌之策来了?”

    “你先说吧。你想的是什么?”

    程迪文道:“我只是照兵法上抄几句而已也写不出什么来无非是诱敌出击然后以伏兵一鼓歼灭再以追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入趁敌人阵脚大乱之际突破天炉关。”

    郑司楚点了点道:“不错用兵之道原本也就在此我想的与你也相去无几。只是你用的是什么诱敌之计?”

    程迪文苦着脸道:“我要能想得出来那我也是上将军了不会还是个行军参谋。”他见郑司楚微微笑着心中一动叫道:“你有主意了?”

    郑司楚仍微笑着道:“差不多了。这条计不怕匪军不上钩。”

    “是什么?”

    “十二诡道。”

    所谓十二诡道乃是一部不知撰人的兵书行军七要中的一小段据说是前朝的军圣所著。实际上这作者在兵书中说这一小段为上古兵书中所有他也是拾人牙慧而已。十二诡道其实也没什么奇异无非是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之类人人皆知的道理。行军七要也是军校兵法教科书中的一种程迪文读得很熟但一向不太看重没想到郑司楚竟以此设计。他心中大感好奇道:“到底是什么?”

    郑司楚坐到了桌前拿起一支笔先蘸饱了墨道:“我写完后你看一下吧。”

    郑司楚写得不多也不过四张纸。等郑司楚写完一张程迪文已忙不迭地抢过来看了待四张纸看完他倒吸一口凉气道:“司楚你这条计也太绕了吧匪军会中计么?”

    “如果是旁人恐怕不会中计。但匪军与我们征战多年他们对我们的底细知之甚详却由不得他不中计了哈哈。”说完郑司楚还将手指往光光的上唇一抹装着抹胡子的动作这正是甘重理说得兴起时的习惯动作。

    程迪文仍有些惴惴不知道郑司楚的想法到底成不成。天黑下来时将计划书交上去十几个参谋人各一份堆了一堆也不知毕炜会取谁的计策。

    他们刚回来忽然帐外响起一阵风风火火的马蹄声有个人叫道:“郑参谋郑司楚参谋在么?”

    郑司楚走出帐篷高声道:“我在这里请问有什么事么?”

    那是个中军士兵。他打马到了郑司楚跟前跳下马来行了一礼道:“毕将军与方将军紧急召见郑参谋有事商议。”

    程迪文又吃了一惊但也不觉得太意外。郑司楚扭头向程迪文得意地一笑道:“迪文我先走了。”说着他又用手指在唇上一抹。

    他随那传令兵到了中军中军帐里灯火通明毕炜与方若水正在里面说着什么。那传令兵道:“郑司楚参谋到。”

    方若水抬起头道:“快快请他进来。”

    郑司楚走了进去跪下行了一礼道:“方将军毕将军末将郑司楚见过。”

    毕炜手中仍拿着一张纸正是郑司楚写上的那份计划书。听得郑司楚的声音他站了起来道:“郑参谋请起坐吧。”

    郑司楚坐在一边仍是声色不动无嗔无喜。毕炜看了一下手中的纸道:“郑参谋这计划我与方将军都看过了觉得十几份计划中以你的这份最为可行。”他还没说完方若水已急不可耐道:“不错你居然还会想到这种计策五德营在飞艇下吃过一个大亏肯定要上钩的。”

    郑司楚眼中一亮从方若水嘴里又听到了五德营这个名字让他大觉诧异。老师和方若水都见过旧帝国他们还知道一些什么?

    毕炜似乎也觉察方若水有些失言道:“郑参谋你对这计划前后想了多久?”

    郑司楚道:“也没有多久便是毕将军你说起飞艇时才突然想到的。”

    方若水叹道:“郑参谋你当真是个天才了哈哈。”郑司楚的父亲是国务卿方若水自己虽然也是高官但和国务卿相比毕竟要差了许多这个马屁见缝插针不能不拍。

    毕炜坐了下来道:“怪不得这计划虽然落想出人意料但前后照应不免有失粗疏有些一厢情愿若匪军没你想的那么聪明不依你的想法行事该怎么办?”

    郑司楚怔了怔他倒没想到这一点。在他想来这个计谋敌人定会钻进来的因此只以自己的想法写下去没有考虑到各种情形。方若水在一边打圆场道:“郑参谋仓促之中定下此计有粗疏之处自然难免这自然要再加商讨使之圆满了。”

    毕炜叹了口气道:“曹闻道可不是无能之辈。他能在朗月省经营这许多年实力反较当初有所增加这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与此人为敌若有料不到的地方只怕我也要败下阵来。”

    方若水脸胀得通红喝道:“毕将军你这个‘也’字是什么意思?”他先前强攻失利损兵三千却还是因攻失利不能说败下阵来了。

    毕炜道:“方将军请不要多心我只是说料敌绝不可大意谨慎用兵方是上上之策。”

    方若水仍然有些气恼但脸上也好歹平静下来。他重重吐了口气道:“毕将军依你之见该如何应付?”

    毕炜道:“郑参谋此计其是奇妙只消在此基础上添补一些应变之策便大为可行了。方将军请再将你帐下参谋都请来商议一番如何?”

    毕炜大概也觉得自己先前语气不免有些触犯方若水此时说得平和了许多。方若水道:“好吧马上让他们过来。”

    郑司楚忽然道:“对了两位将军从今日请将夜间巡逻之人减少一半。”

    方若水一怔道:“为什么?如此一来我们的底细岂不是容易泄漏?”因为匪军拒守天炉关要知道共和军上下情形也必须派出斥堠细作将巡逻之人减少一半被细作探知内情的可能也就大了一半。

    毕炜微笑道:“不错正是要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底细。”他看了一眼郑司楚眼中已有颇为嘉许之意。这两人皆是足智多谋之人郑司楚只说一句说毕炜已然会心方若水便要差了一筹了。方若水又是一怔马上也微笑道:“不错不错。”也不知是真知道还是装作知道。

    “敌军有何异动么?”

    曹闻道把油茶喝完了抹了抹胡子向那归来的探子问道。

    “敌军这两日只在操练似乎新来之兵尚不能适应本地水土。只是他们正在收集牛羊之皮不知要做什么。”

    搜集牛羊之皮?曹闻道怔了怔。牛羊之皮用得最多的是制作软甲盾牌难道毕炜会到了这儿才做这些东西么?自然不会。那究竟有何用途?

    他脑中突然一亮人猛地站了起来道:“他们有没有在煮一种极臭的东西?”

    探子怔怔地道:“是啊我见那儿有士兵在煮黑糊糊的也不知是什么。”

    曹闻道喃喃地道:“又要用飞艇啊。”

    五德营当初百战百胜但也经历过两场大败仗其中一场便是因为飞艇那次几乎是灭顶之灾五万地军团竟然被打散以至于只逃出他们一万余人。飞行机已是一种奇妙的战具了而共和军的飞艇更是神奇。看来共和军因为攻不破天炉关便拿出这最后一招来了。

    如果是飞艇攻击的话该如何对付?

    曹闻道心头一阵茫然。那场大败仗中五德营不仅要面对铺天盖地的共和军还要应付空中的飞艇轰击。那一次身处战阵耳朵几乎被爆炸声和杀声震聋了飞艇的威力让向来不败的五德营也惊慌失措以至于四处溃散。那次大败仗是曹闻道心头最大的隐痛也因为这一败使得五德营的五统领阵亡了三个连足智多谋的廉百策都死在阵中后来只能让自己担当起统率残军的重任了。

    这付担子实在是太重了幸好还有楚帅

    楚帅能应付么?

    他猛地站了起来看向东南方。天炉关象猛兽的巨口一样扼住了这条要道这地方实可称得上天险除非敌人会飞。可是现在敌人真的要飞渡过去了这天险还能守么?

    一阵风吹了过来。现在正起南风也正是从敌军的方向吹过来的。他走出设在城头的帅府看了看蹲伏于两边的两门神龙炮。

    在这里立稳脚跟后他首先就命军中工正重铸神龙炮。也因为有这两门巨炮敌军屡次在天炉关前损兵折将无法越雷池一步。可惜飞行机的制作太过精巧风军团全军覆没后再没有人知道如何做这种东西了。如果风军团还在共和军的飞艇威力虽大终究不能再耀武扬威。

    现在究竟该如何是好?

    这许多年来曹闻道越发知道自己只能算个冲锋陷阵的勇将实在非大帅的材料。也只有看到了自己的不足之处才把指挥权交给了楚帅。只是楚帅到底能不能经受住这样的考验?

    也许只有取得这次战役的胜利楚帅才能真正称得上是楚帅吧。

    他把天炉关的事交给中军官后又向帅府走去。进了帅府楚帅仍不在内还在后面试验飞行机看来飞行机的制作仍旧不得要领。

    当楚帅的脚步声又在后院响起时曹闻道已有些急不可耐不等楚帅出来便行了一礼道:“楚帅末将有事禀报。”

    楚帅和陈忠一起走了进来陈忠当初号称天下第一力士虽然也没办法证明但与他角力的确实从来没有人能胜过他。此时的陈忠也已须发皆白因为征战辛劳这个四十余岁的汉子看上去和六十岁人差不多。

    楚帅一把扶住他道:“曹将军请起。我不是早说过您不要如此么?”

    曹闻道道:“楚帅虽是好意但为将之道当与士兵同甘共苦一体无二。末将份属下属自然该行这个礼的。”

    楚帅不再坚持了曹闻道将礼行足了方道:“楚帅敌军今日起在雅坦村高价收集牛羊皮且在烧煮沥青。”

    楚帅还不曾开口陈忠已惊道:“什么?他们是要造飞艇?”

    虽然飞艇的制作方法他们也不知道也不知道该如何让飞艇升起来但飞牛羊皮和沥青是制作飞艇的材料他们却是早就清楚的。曹闻道点了点头道:“正是我也是这般想。”

    楚帅皱起了眉头道:“飞艇?不可能吧。”

    “末将也有怀疑但探子便是如此报告不会有错。”

    楚帅踱到帅府门口看了看天空。朗月省因为地势绝高天空也比别处要明亮清澈许多。楚帅想了想才慢慢地道:“在朗月省飞艇是飞不起来的。”

    曹闻道道:“什么?为什么?”

    楚帅笑了笑:“朗月省地形如此之高当初的飞艇只能升到一千尺左右但朗月省的地势已超过千丈了那已超过飞艇升空极限。”

    陈忠忽道:“为何不是共和军改进了飞艇制法现在的飞艇能够升那么高么?毕竟都已经十几年了。”

    楚帅道:“若真有此事共和军定会将制作飞艇的材料带来不会就地取材收集牛羊皮了。”

    曹闻道呼出一口气。楚帅的分析有理有据看来事实确实如此自己实在有些多虑。但他仍是有些诧异道:“那他们收集牛羊皮做什么?做软甲么?”

    他刚说出是不是做软甲陈忠在一边脱口道:“做攻城器械吧。”曹闻道倒是一惊心道:“老陈这些年也长进了许多不是以前那个一身死力气的莽汉了。”做攻城器械确实比做软甲更有可能。哪知楚帅还是摇摇头道:“不会。他们是给我们看的。”

    “给我们看?”

    曹闻道和陈忠同时叫了起来。楚帅点了点头道:“正是。敌人收集牛羊皮做的只怕仍是飞艇但却是诱敌之计。在这里他们不能持久不象我们天炉关内有千顷良田可以自给自足他们的粮草接济困难最多只能围我们半年半年之后必定绝粮因此如果我们坚守下去到时他们要么退兵要么就不惜一切代价地强攻。”

    曹闻道恍然大悟道:“那他们是引诱我们去攻打了?”

    楚帅微微笑了笑道:“正是如此。如果我们不中他的计他也就无可奈何。”

    曹闻道心中放宽了一些道:“也怪不得他们将巡逻兵力也减少了原来是示弱于我引我们前去攻打那我们坚守便是。”

    他说得轻松楚帅脸上却仍有忧色道:“坚守只是权宜之计敌人兵力远远超过我们如果他们不惜一切代价猛攻只怕天炉关也挡不住他们他们豁出战死一半也可以突入内部。到了那时我们还能有什么胜算?”

    曹闻道心中又一沉。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对自己的实力自也清楚。现在天炉关内士兵还有一万零一点虽然休养生息这些年来也有新兵补充但毕竟时日未久那些新兵的战力也乏善可陈。一旦敌军真个突破天炉关里面一大片平原无险可守定然一败涂地。他喃喃道:“守也不成战也不成那该怎么办?”

    “将计就计。”楚帅脸上带着一丝笑意笑意中也有了些杀气“敌人既然门户大开有意引诱我们那我们就因势利导趁机而入烧他的辎重!”

    曹闻道脑海之中猛地一亮。辎重粮草乃是行军根本粮草一绝共和军就再没有胜算只消顶住他们几轮抢攻只怕这支共和军的远征军进得来出不去要被全歼于天炉关了。他心头一阵兴奋道:“好!该怎么做?”

    楚帅道:“曹将军请你召集诸军将领我们立刻来商议一个计策。此计若成共和军不战自败了。”

    曹闻道点了点头道:“好我马上去。”他兴冲冲地向外走去方才进来时心事重重此时判若两人。

    等他一走陈忠叹道:“真好。”

    楚帅道:“什么?”

    “真好。”陈忠的眼里忽然飘起了一阵迷雾“当初我以为我们真个要走投无路了幸好上天把你赐给了我星楚。”

    楚帅笑了笑道:“爹别这么说我都是你们教出来的。对了还有一件事。”

    “什么?”

    “共和军设此诱敌之计多半不会想到我们要绝他后路。我算过了两日后敌人的补给车队又会上来如果我们能将这支车队击毁胜算便更多几分。”

    陈忠猛地站直了道:“遵命。”

    楚帅虽不曾让自己前去但他知道自己这个孩子的心思。五德营将领中经过那一场大败后已没有特别出色的人材楚帅这般说那是想让自己去。虽然这个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但此时他心中也确实象面对着一个大帅。

    依稀仿佛也有当初楚帅的影子了。他心底淡淡地想。

    “你将五剑斩带去吧。”星楚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陈忠皱了皱眉道:“这可不好当初五剑斩就是守卫楚帅的”

    楚帅打断了他的话道:“不要多说了。”

    五剑斩最初是十剑斩是十个剑术极为高超的武士。如今虽然只剩了一半年纪最小的也已过了四十但剑术不减当年。虽然五人剑骑马上阵不见得如何但在步下相斗可以说天下没有一个人敢以一人之力与这五人抗手。楚帅将这五人派到陈忠身边自是为陈忠保驾护航的。陈忠没有再说什么淡淡道:“星楚你可要小心方若水还则罢了那毕炜数十年前就是名将你可要小心。”

    楚帅又笑了笑道:“知道了爹。”

    雅坦村外的援军阵地中围了一片空地毕炜在工兵中选派了二十余人手很巧的到那里每日裁剪牛羊皮缝起来再刷上沥青。只是一日功夫便已将飞艇的飞囊制成了五分之一。

    照此进度第六日便能将飞艇制成了。飞艇队制作成本太大共和军中有不少新兵都没见过只有少数老兵还记得当初共和军中这件神奇的武器一想到那时飞艇浮在空中大破不可一世的地军团的情景那些老兵心花怒放只觉这一仗是赢定了。他们却不知道这飞艇其实根本载不了人更不用说装载炸雷了。

    郑司楚看着工兵制作飞艇心中却突然有了些不安。原先他只以为自己这条计丝丝入扣敌人定会中这圈套但听毕炜所言却不免又有些踌躇了。敌人的将领有何想法究竟如何应对这的确是个未知数又怎么能一厢情愿地觉得敌人也会按自己的计划行事?毕炜虽然将这计划补充了许多但敌人若一概不理一味坚守的话势必又要成为强攻之势。而敌人在天炉关内屯积了大量粮草足以坚守到明年如果敌人真的不中计难道真要打一场消耗战以兵力优势取胜么?

    匪军一共不过一万余人又缺乏补充当共和军源源不断地补充上来他们肯定是消耗不起的。但兵家上者为不战而屈人之兵用那么大的代价去平定这样一支匪军即使胜了那也是得不偿失的。他不禁感到有些茫然。

    敌人的上策就是束手投降让共和军给他们一个妥善的去处这才是最好的结果吧可是他也知道这样的事才是一厢情愿绝不可能的这一战一定要分出一个胜负来。一方占了地利一方有优势兵力现在双方的实力该是五五开共和军占优些可是要分出胜负只怕双方都得付出极重的代价。

    “郑参谋。”

    方若水的声音从身后响了起来。郑司楚转过身只见方若水由两个亲兵护着向他走来。他跪下行了一礼道:“方将军末将有礼。”

    方若水道:“这个计策”

    郑司楚不等他说完抢道:“这个计策是要好生商议请方将军放心。”心中却有些暗自恼怒。方若水也算名将怎么这等不识轻重居然在大厅广众之下说了出来。虽然此处是共和军的营地但安知不会有匪军的探子在这儿。方若水似乎也省得了马上接口道:“正是正是。”他看了看四周道:“郑参谋我帐中有些青稞酒去喝一杯挡挡寒气吧。”

    朗月省种的是一种叫青稞的麦子。青稞很是耐寒方能在此处生长酿成酒后味道也甚是醇厚。出征时军中士兵是不得饮酒的但将领不在此禁令以内。郑司楚年纪虽小酒量在军中却已小小有名方若水对这个国务卿公子闻名已久如今同在剿匪军中若能攀上这层关系日后军衔虽不能再升了官职再升一两级还是可能的。

    郑司楚听得一个“酒”字已是馋涎欲滴虽然明知喝酒不好还是跃跃欲试。跟着方若水到了他的帅帐方若水让亲兵将酒菜端了上来。毕炜的火军团全军上下一律待遇连郑司楚他们这些参谋也只能吃点菜汤面饼方若水的帅帐中却大不相同了。尽管在朗月省没有什么山珍海味但他这儿还是有不少新鲜蔬菜肉食肉都烤得香味扑鼻蔬菜碧绿生鲜方若水倒了杯酒笑道:“郑参谋少年英俊来来我先敬你一杯。”

    青稞酒的味道也很醇郑司楚端起杯子来笑道:“方将军过奖了。末将只是一介小兵还望方将军栽培。”

    方若水道:“岂敢岂敢郑参谋深通兵法方某痴长几岁与郑参谋相比实在自惭形秽。郑参谋如此大才方某有个不情之请战后请郑参谋来我军中为将不知可否?”

    郑司楚正喝着一杯酒听得方若水的话只觉得酒味也一下变劣了。这些过份的恭维话让他实在不舒服如果自己的父亲不是国务卿的话方若水大概连正眼都不会看自己一眼。但方若水这般说自是一番好意他淡淡笑道:“多谢方将军抬爱此事等班师后再说吧。”

    方若水叹道:“不是我说老毕郑参谋如此大才在他麾下实在是屈材。”

    即使是屈材也比在方若水帐下更好一些吧。郑司楚默默地想着。方若水虽然与毕炜齐名同是五上将之一但这两人的能力实是有天地之差。尽管在方若水帐下待遇会好得多可是却学不到什么东西。郑司楚发现自己尽管不喜欢毕炜但却还是宁可呆在毕炜麾下。

    也许在自己的血液中外公段海若的血仍然在流淌着渴欲厮杀和战斗吧。

    方若水大概也觉察郑司楚并不是很想到自己军中来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道:“郑参谋此计成功的话功劳簿上第一条便要记着你了。”

    郑司楚道:“这个全*方将军和毕将军指挥有方三军将士用命大家合力方能成功。方将军对了那日我听你称匪军为‘五德营’那到底是什么?”

    方若水有些尴尬。法律规定不得谈论前朝的事但这回却是国务卿公子在问而自己也漏出了一句。这算是军情不算违纪吧他想着口中道:“五德营本是前朝军队中的最精锐之军。当初前朝有地、火、水、风四相军团其中地军团便有五德营组成。”

    “地、火、水、风?”郑司楚怔了怔“毕炜将军不就是火军团么?还有邓元帅所统也叫水军团有什么关系么?”

    也许是因为说出了口方若水也不再拘束了道:“那正是前朝的水、火两军团邓元帅和毕将军都曾在前朝为将。”

    “是这么回事啊。”郑司楚恍然大悟那么说来毕炜该和这个五德营曾经同殿称臣相当熟悉了怪不得对敌将也了若指掌。他道:“五德营的总统领是那个曹闻道么?”

    方若水笑道:“他?还排不上号呢。当初五德营人才济济仁、义、信、廉、勇五营曹闻道只是第五位属勇字营统领。不过自仁、义、廉三营统领死后他苦读兵法本领大进已是今非昔比了。”

    原来五德营只剩了两个统领!因为匪军能以一万余人力抗三万多共和军郑司楚一直以为这支五德营定然无损可听方若水这般说五德营竟然只剩下了一些残兵败将居然还能有这等战力当初地军团整装满员的时候这该是一支多么强大的部队!更让郑司楚吃惊的是方若水原来也并不是自己想的那种无能之辈他对敌人了解相当透彻。

    三元帅五上将的确都是名下无虚啊。如果方若水真的是浪得虚名那以他不占绝对优势的兵力恐怕匪军早就杀出来了也不会行成现在的对峙之局。

    郑司楚道:“那五德营的主将是谁?还在么?”

    方若水象是被咽着了一样怔了怔郑司楚又问了一句方若水方才道:“那个人”

    他还没说完门外忽然有人道:“方将军敌军有异动了!”

    方若水如蒙大赦站起来走到门口道:“出什么事了?”

    门外是个斥堠。他跪在门口道:“禀方将军匪军凌晨曾经开过一次门有一小支部队脱离不知去向。”

    与共和军相比五德营对朗月省的地形了解得要多得多了。方若水道:“知道了。”

    他掩上帐门脸上多了几分忧色。郑司楚道:“方将军出什么事了么?”

    “匪军有异动我担心他们会不会派奇兵袭击我们的运粮队。”

    如果是昨天方若水说这一席话郑司楚只怕会笑笑觉得方若水无事生非根本不用理会。但此时他知道方若水绝非无能之辈不由得多想了想。的确虽然进朗月省只有一条大道但五德营在这儿经营多年对这儿熟悉之极安知会不会有什么小道相通。如果运粮队遭袭全军粮草不继那这仗就没办法再打了。

    这不是多虑。

    郑司楚站了起来道:“方将军运粮队有士兵押送么?”

    方若水道:“毕将军只派了五十个人前去接应。唉要对付的是五德营起码也得派上两百个护送才行。”

    “没和毕将军说过么?”

    “说过了可他不听只说我多虑。”

    方若水不论军衔还是官职都要比毕炜低一级加上方若水新败在毕炜跟前更是说不出话来。郑司楚却觉得方若水此虑不是多余粮草为行军之本绝不能有闪失毕炜足智多谋怎么会不考虑这一点?他点了点头道:“方将军所虑大是有理我去向毕将军进谏。”

    方若水舒了口气道:“郑参谋你说得甚是毕将军该听听你的。”其实他比郑司楚地位要高得多只是不自觉地就将这个少年当成国务卿本人了。

    郑司楚站起身来便要出门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道:“方将军当初地军团的主将是不是姓楚?”

    方若水又是一怔道:“你知道啊?”

    “他叫什么?”

    方若水又象咽着了一样想了想方才一咬牙道:“他叫楚休红。”说着忽然又笑了笑道:“郑参谋我真不愿提这个名字不怕你见笑方若水领兵多年也算胜多负少但当年在这楚休红手下败得最惨。”

    方若水也因此不愿提地军团五德营的事吧。经历过那样的大败方若水定然心有余悸所以毕炜才会讥讽他。郑司楚辞别了方若水向毕炜的帐中走去心中只是默默地想着。

    这个楚休红多半不会在天炉关了不然方若水只怕根本不敢提兵前来。那么楚老师和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关系?如果老师就是楚休红的话现在自己对付的不就是他的旧部么?

    郑司楚突然想到临出发时老师对自己说的那一席话。所谓的“仁”字老师其实不是仅仅是指枪法而是要自己多少对五德营手下留情吧?可是自己设的这个计策却要将五德营一网打尽回去后老师知道了会怎么想?

    郑司楚求见时毕炜正在帐中察看地图。见郑司楚进来毕炜笑了笑道:“郑参谋有什么事么?”

    郑司楚跪下行了一礼道:“毕将军方才听方将军说敌军今晨派出了一支小队不知去向方将军怀疑敌军会不会去偷袭运粮队。”

    毕炜笑道:“多虑。朗月省地形险要只有一条大路通到这里匪军又不会飞他们怎么穿过雅坦村去偷袭运粮队?”

    郑司楚道:“敌军久在朗月省地形熟悉万一他们找到一条小路绕过雅坦村那可如何是好?”

    毕炜道:“纵然有小路要绕过雅坦村也须兜个大圈子。纵然他们能赶上运粮队以疲弱之兵如何是护送士兵的对手?此间事务繁忙准备事项众多郑参谋不多想这些了。”

    郑司楚道:“兵法有云攻其不备出其不意我们只以为敌军不会偷袭这不正是毕将军你所说的一厢情愿么?一旦运粮队遭袭全军根本动摇后果可是不堪设想。”

    毕炜脸沉了下来喝道:“郑参谋你可是在指摘我指挥不力么?”

    “末将不敢。末将以为有备无患仅仅五十人护送实在太少加派两百人前去接应终不会有错。毕将军若军中无人有空末将愿担此任。”

    毕炜似是被说错了想了想忽道:“好吧。郑参谋我给你一支将令你点二百人前去接应。”

    郑司楚脸上露出笑意又行了一礼道:“多谢毕将军。那我即刻前去。”

    程迪文骑在马上有些不悦地道:“司楚你没事干请这种令做什么在这路上跑马难道好受么?”

    郑司楚接令后立刻点了两百人带齐干粮出发。运粮队总要两日后才能到现在出发得一日多才能碰头。郑司楚知道已经落后了五德营半日只望五德营的小道七拐八拐得多一点不要让他们先行遇上运粮队。只是出发得急了程迪文也被他拖了出来一路上背地里抱怨个不住。

    郑司楚道:“迪文别骂我这粮草可是军中命脉不能出乱子累就累点吧总比把性命丢在这儿的好。”

    程迪文也闭上了嘴。他和郑司楚在军校同学四年知道自己这个好朋友实是个难得的将才当初军校演习兵法时便是百战百胜如今投入实战郑司楚说的话多半有些道理不然毕炜和方若水也不至于在那么多参谋的作战计划中独独挑中了郑司楚的一份。他掏出水壶来喝了一口道:“司楚你觉得匪军真会偷袭运粮队么?”

    “不一定。”

    程迪文几乎要把水壶都给扔了他叫道:“不一定你还请令出来!”

    他叫得太大声那两百个士兵都怔了怔不知道这个程参谋大惊小怪做什么。郑司楚道:“不一定的意思是不一定会来也不一定不来。对于这等事我们自然是有备无患。”

    程迪文想了想叹道:“好吧好吧听你的反正你这家伙够机灵我爹就说过听你的没错。”

    程迪文的父亲程敬唐虽然不是三元帅五上将之列也是共和军的一个名将。听得程迪文这么说郑司楚不由有些得意道:“程伯真这么说么?”

    “是啊。我爹说你是个天生的军人日后成就只怕在你外公之上。”

    程迪文说这话时也只是顺口一说他根本没有想到自己说得完全正确日后郑司楚真的会大放异彩在以后的内战中成为再造共和的英雄。只是这时的郑司楚仅仅是一个行军参谋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过自己有可能超过自己的外公号称共和国最初的七天将之一的段海若。他只是笑了笑道:“我要能有程伯这样的成就那就谢天谢地了。”

    他们出发时已过正午过了一程天黑了下来。由于全军都是骑兵他们行进甚是快速明天一准可以和运粮队碰头。从驻在成昧省的屯军点抵达雅坦村大约得四日路程这样郑司楚他们可以在中途遇到运粮队前后总得三日半方能回到雅坦村。虽然心急如焚但一到夜晚路上漆黑一片看也看不清了只能打尖休息等天亮再走。

    扎好临时营地把马匹都拴好这个营地虽然仓促搭成却是整整齐齐。程迪文虽然对战术兵法没有太高的天份但他和父亲一样有相当高的整顿能力这也是郑司楚非把他叫出来的原因。郑司楚定计指挥程迪文依计执行这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有程迪文在身边郑司楚也觉得胆气壮了不少。

    点起几堆火马马虎虎吃过了晚饭郑司楚让士兵们早些休息留了十个人巡哨。虽然这条路上鬼影子都不见一个但郑司楚仍然不敢有丝毫大意。安排好后他*在一个背风的地方仍然不紧不慢地咀嚼着半块面饼。程迪文已经草草啃完了又从怀里摸出那支笛子来想要吹奏一曲郑司楚忽道:“迪文今天不要玩你那个鬼哭狼嚎了。”

    程迪文撇了撇嘴道:“你少来嫉妒我不会吹就明说好了我教你。”

    郑司楚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道:“我是说今天不要吹了不要惊动了敌军。”

    他的确在嫉妒程迪文吹得一手好笛当初在军校自己家世高过程迪文外貌身高也胜过他可程迪文就是因为能吹一手笛子很让女校的学生如痴如醉所以也有一些女生对他不理不睬反而对程迪文颇加青眼。那时他也偷偷学过吹笛但总是不入门吹出来的很不中听。他说程迪文吹得“鬼哭狼嚎”其实说的是自己。

    程迪文听郑司楚说的这个理由倒也同意道:“也是。”将短笛往腰里一插但手上却很不得劲晃了两晃道:“司楚我们来练练刀吧。”

    这回轮到郑司楚撇嘴了:“你有那么好的宝刀我和你比不用几招腰刀就被你削断了不干。”

    程迪文的枪术根本不能和郑司楚相提并论刀法还勉强可以比比但他的无形刀削铁如泥郑司楚却是根本无法抵挡。程迪文道:“玩玩动什么真刀我们用木刀试试吧。”

    他拣起地上两根拿来生火的木柴抽出刀来削了两下约略削成了木刀的样子将其中一把抛给郑司楚道:“看我程参谋大展神威单刀力破郑司楚!”

    这当然只是吹牛没用无形刀只三四个照面程迪文后颈被郑司楚轻轻砍了一下。如果用的是真刀这一下足以将程迪文的头都砍下来。郑司楚用力甚轻程迪文只是觉得颈后微微一痛不由恼羞成怒正待返身攻击哪知刚转过身忽见郑司楚向后一跃跳开了三四步道:“迪文你听!”

    程迪文一怔道:“什么?”

    “好象有脚步声。你耳朵比我灵听听看。”

    程迪文听他说得郑重伏倒在地听了听。这手伏地听声是军中人人都会的程迪文因为吹惯笛子耳力超过常人细微之处也辨得清楚。他听着忽道:“果然脚步声甚乱大约有两百人。”

    “在什么地方?”

    “约摸一里以外。”

    一里以外

    郑司楚陷入了沉思。朗月省人口很少整个朗月省大约只有七十万人口这两百人很有可能便是五德营的奇袭队。

    好快啊。郑司楚有些呆呆地想着。他不曾和五德营正式交手过但五德营能让方若水吃了一个大败仗自然不会弱可走小路也如此快法几乎要和他们并驾齐驱明天很有可能同时赶到了。

    程迪文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道:“司楚怎么办?”

    五德营熟悉地形晚上也在赶路此消彼长速度不会比他们这支骑军慢。郑司楚心头有些发寒觉得带出两百人来还是有些托大。可是如果士兵带得多了行军速度又会减慢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摇了摇头道:“不要多想了。现在我们在暗敌人在明他们未必知道我们也在接应到时还有五十个先行接应运粮队的士兵我们可占优势。”

    程迪文放下心来道:“那就好。”他先前趴在地上身上也沾了些泥土拍了拍忽然叫道:“哎呀我的项链到哪里去了?司楚你帮我找找。”

    郑司楚道:“你一个大男人戴什么项链丢了就丢了。”

    程迪文有点想哭似地道:“这可不一样这是我妈给我戴的一个鸡心坠子上面镂着个‘吴’字。那是我的护身符出发时我妈交待过千万不能丢了。”

    郑司楚听他说得着急也拿了根带火的木棒过来往地上照着。朗月省地势高峻一钩残月高挂天边淡淡的月光竟是蓝色的照在地上也根本照不亮什么。在程迪文方才趴着的地方照了照郑司楚忽然发现地上有个东西一闪拿了起来道:“是这个么?”

    那是个金子打的坠子上面镂着个怪怪的字大概是个“吴”字与寻常字体大为不同。程迪文接了过来道:“谢天谢地就是这个。”

    项链的链子断开了一时也挂不上。郑司楚见他笨手笨脚地弄着道:“别弄了天亮再看吧。”程迪文见黑灯瞎火的也的确弄不好取出一块手帕来包好了放进怀里准备明天天亮了再连起来。

    两人重新坐到火堆边郑司楚道:“迪文你这坠子上怎么有个‘吴’字?那是什么意思?”

    程迪文道:“你不知道么?我以为郑伯跟你说过的我爹本来姓吴程这个姓是后来改的。”

    第二日天一亮二百人便早早起身胡乱吃了点东西重新出发。发觉了五德营也在赶路郑司楚的面色登时凝重起来。虽然随军出征来了也有好几天但一直还不曾开战这一次只怕就要面对面地对上五德营了。

    走到天交正午停下了歇了歇程迪文抽空拿出那个项链比划着。项链也是用金子打的有一个环开了手头没工具也弄不好只能放搁在怀里准备回去后让随军工正修一修。郑司楚一边喝着水吃着面饼一边默默地想着。

    五德营要轻身奇袭人数肯定也不会太多大概也正如程迪文听出来的在两百人上下。在军校时说起打仗每个人都能眉飞色舞似乎个个能手握重兵百战百胜但一旦真的要开战了他才发现自己心底仍然带着惧意。老师也说过初次上阵再勇敢的士兵也会害怕老师自己第一次到战场上时也一样。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身体被利刀砍开被长枪刺透如果能无动于衷那只能是个疯子。所以感到害怕并不可耻更重要的是克服自己的恐惧心这样才能越战越勇。

    自己和程迪文都是第一次上战阵现在也正是该害怕了吧。他回头看了看手下的那些士兵由于这十一年来基本无甚战事这里的士兵也有近三分之一都是新兵。昨天听得敌军也在赶过来那些新兵中有几个不住地舔着嘴唇。郑司楚知道越是恐惧嘴里就越是发干这几个人虽然脸上看不出来心中实是害怕之极了。

    还好。他想着至少自己还没怕成这样。也许程迪文说自己天生就是个军人可能也没错吧。可是他心里最喜欢的其实是什么都不做静静地躺在一片细草如茵的野地里看天上的白云。

    他看了看四周。朗月省十分荒凉虽然是夏季天午时阳光很烈但由于地势太高仍感觉不到多少暖意地上也少见绿色只有零星几株树半死半活地直立在路旁。天上的白云倒是慵懒如絮一朵朵如伸手可及。

    如果没有战争拣一块石头睡上一觉让太阳照在身上呼吸着清冽的空气倒也不错。

    他不由得笑了笑默默地垂下头。

    “司楚。”

    程迪文拍马过来叫了他一声。郑司楚略略一惊抬起头道:“怎么了?”

    “前面好象有一支马队过来了不是太远顶多一两里地。”

    郑司楚侧耳听了听群山重叠根本看不到什么风中依稀有一两声马嘶。那是运粮队么?他倒是吃了一惊没想到运粮队来得这么快本以为至少得天黑下来时才能碰到。他在马上长了长身道:“快碰到了吧?”

    程迪文脸上却有些忧色道:“好象还有一支人马也在*近多半便是匪军。”

    在一里外的小道以相同方向前进到现在也该*近了吧。他道:“让大家小心刀枪出鞘软甲不得解开。”

    虽然天不是很热但毕竟是夏天太阳在身上晒了半日又急急赶路人马都有些疲惫身上也出了汗有几个士兵大概因为汗水沾湿了内衣已将软甲解开了让风吹着。听得郑司楚的话程迪文点点头道:“是。”他转身叫道:“兄弟们可能马上就要和匪军交手大家将武器准备好软甲一律扣上不得有误。”

    又走了一程马嘶声越来越近了声音很是平和十有八九是运粮队。郑司楚略微松了口气却见一边的程迪文面色却更凝重了许多他诧道:“迪文你怕了么?”

    程迪文点了点头道:“有点。”他又放低声音道:“匪军的声音忽然消失了。”

    消失了?郑司楚心头一阵茫然。一支人马不会平白无故地消失的那些人大概也停下来休息吧不知会不会发现自己。他道:“千万要小心。迪文你多听着点。”

    程迪文耳力比自己好这一点郑司楚也不得不佩服。程迪文舔了舔嘴唇嘴唇上的皮肤也因为干燥而有些裂开。他小声道:“司楚打起来的话你可要帮着我一点。”

    郑司楚在军校里便是刀枪兵法都名列前十位的优秀学生程迪文就只算平平了。郑司楚在鞍前摘下了白木枪取下了鹿皮枪套。枪尖已经开了锋这枪是老师手制的和工房里做出来的统货自然不可同日而语枪刃上带着一层层细密的花纹。老师说过真正的好钢在井水中浸上两年待杂质锈尽然后用猛火烧软折叠后锤打。这般要打二十次以上所制精钢坚如磐石百折不弯。老师这个枪头只怕锤打了五十多次那些花纹已密得如同极薄的蝉翼叠在一处。在开锋时工正说这枪头居然磨裂了五块磨刀石方才开锋成功。

    他掉转枪头试了试枪刃。枪刃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沁得肌肤都有些疼痛。他垂下枪枪尖离地还有半尺许象有一股无形的风从枪尖上吹出地面的浮土竟然被枪锋逼开了。

    真是一把好枪。他心中暗自喝了声彩。从枪头到枪杆无一不顺手而且不加一丝多余的藻饰。握住了白木枪他心头也定了许多。

    “这把枪真好。”

    程迪文在一边羡慕地道。当他握到过白木枪后这话大概已说了不下五遍。郑司楚微微一笑道:“回去后我问问老师看他还有没有别的枪了请他也给你一支。”

    “真的么?”

    程迪文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伸手一摸腰间的无形刀似乎脱口要许个愿了但想了想还是没说。大概随了白木枪别的枪都不值得他用无形刀来换吧。郑司楚也知道即使老师还制了别的枪但肯定不会有白木枪这么好。

    又走了一程程迪文忽然叫道:“碰到了!”

    其实郑司楚也听到了前面马嘶之声不断运粮队看来就在前面数百步之处只是山道蜿蜒也看不到。他回头道:“走吧。”

    刚说完那儿忽然发出一阵呼喝。这阵呼喝极是突然如同山崩地裂连飞羽也惊得倒退了一步有个走在郑司楚边的士兵叫道:“出事了!”

    郑司楚只觉心头如火燎一般。他们已经赶得很急了但五德营还是抢先了一步早就设好了埋伏。他举枪一挥叫道:“快冲!”话刚出口程迪文一马当先已冲了出去。程迪文虽然说心中有些害怕一旦真出事了冲得却比谁都快郑司楚只顿得一顿边上已有十余个士兵冲过身边他一夹马腹飞羽猛地发力一跃而起已跟了上去。

    前面是个山嘴郑司楚还不曾拐过去便已听得刀枪相击之声夹杂着马的狂嘶人的惨叫。待冲过山嘴只见山道上停下了十几辆大车一些身披异样软甲的士兵正在向车队攻击。那些士兵高矮不一但极为勇猛守车队的只有五十个士兵哪里挡得住这等猛攻正在节节败退也亏得程迪文他们的前队已经在和这些士兵在交战了车队尚能支持但也已岌岌可危。

    郑司楚冲到程迪文身边有个敌军拍马迎了上来。这人用的也是枪郑司楚不等他的枪刺来白木枪一勾一带枪杆挡开了那人搠来的长枪枪尖一探一下刺入他的前心。刺进去时仿佛刺入的是一大块软泥那人惨叫一声一个跟头从马上摔了下来白木枪的枪尖上殷红一片。

    这是郑司楚第一次杀人。当枪尖刺中那人那人发出惨叫的时候郑司楚只觉心头一凛但随着那人翻身落马心底又一下归于平静。

    杀人原来如此。一个生命在转瞬间就消失了那么容易如水面的泡沫。由不得他再伤感边上一个敌兵大喝一声又冲了过来。这人用的是一把大刀看来力量不小大刀劈下时风声甚历。郑司楚白木枪还不曾收回顺势一架枪尖朝下这人的刀砍在铁塔木枪杆上竟然发出了金铁之声枪杆也出现了一个白印刀却滑了下去。此时郑司楚已冲过这人身边白木枪已是倒提之势也不变幻枪头一颤一下脱出那人大刀的压制反手一枪刺去那使刀的敌兵措手不及哪里还闪得开这一枪正中他的背心又是一声惨叫也摔了下去。

    连杀两人敌兵也顿了顿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少年将军生了忌惮之心一时竟没人敢再冲到他跟前。郑司楚拍马到了程迪文跟前程迪文持枪正与一个敌兵苦战这敌兵的枪法比方才两人高得多了程迪文只剩了招架之攻郑司楚到了他身边一下接过那人的攻势叫道:“迪文怎么样?”

    程迪文叫道:“你来得正好这人本领太高我差点要归天了。”

    这敌兵的枪术的确比程迪文高出许多程迪文右肩被划了一道血已将袖子都染得红了。此时这人以一敌二一时间竟还不落下风但在郑司楚这等快攻之下也只剩了招架之功。郑司楚以快枪出击程迪文在一边助攻出得一枪他已出了三枪但这人枪术果然大是高明居然完全挡得住。

    好枪法。郑司楚暗暗赞叹。五德营真个名不虚传怪不得要方若水和毕炜两个上将军才能对付。此时敌兵见程迪文和郑司楚两人围攻此人纷纷冲了过来郑司楚带来的两百人已尽数扑上敌人数量也大约在两百余人上下此间战事虽剧攻打车队的一方登时少了许多。这人挡开了郑司楚的一轮快枪一拨马向后跳开叫道:“快去帮陈将军这里有我!”

    程迪文叫道:“有你还有什么用!”他有郑司楚在侧知道这个好友的枪法极是高强在军中也少有对手胆气登时大壮臂上虽然受伤伤势却极是轻微也不在意拍马追了过去。郑司楚叫道:“迪文不要追!”但哪里来得及程迪文已追上了那人一枪向那人背心刺去。

    这一枪可圈可点一鼓作气之下枪风甚厉。那人反手举枪来拨竟然拨不动程迪文全力一击。程迪文只道这一枪定要让这人来个一枪穿心他还不曾杀得一人眼见平生所杀第一个便是个枪术甚高之人正在得意耳中却听得一声尖啸。这尖啸如带锋刃他眼角一瞟也不见有箭射来正略略吃惊座骑却一声暴嘶猛地跳了起来程迪文一把捞住马缰绳但马匹也猛地摔倒他一个倒栽葱从马上摔了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是从敌军阵中飞来的一颗铁弹子。铁弹子比箭要小飞行之速却要快得多这颗铁弹子正打中程迪文座骑的右眼直没入脑程迪文的座骑也是匹好马却被一弹打死发弹之人手法也当真非同凡响。

    郑司楚一见程迪文落地不由大惊失色。那使枪的使回转枪来猛地向摔倒在地的程迪文刺去程迪文连爬都没爬起来眼见闪不开这一枪了只怕会被钉死在地上自己冲上去也已来不及他几乎不忍再看。哪知那人的枪刚一刺去程迪文手中白光一闪“当”一声一个枪尖猛地飞了起来竟已被程迪文削断。

    那是程迪文在千钧一发之际拔出无形刀来一刀砍落了那人的枪头。只是那人一枪仍在下刺枪头虽然枪杆象一根棍子一般重重戳在程迪文胸口。程迪文惨呼一声被戳得在地上向后滑出了半尺手起一刀又将那枪杆也砍断了半截。

    郑司楚此时已到程迪文身边那人枪杆再断顺手一扔喝道:“枪来!”边上有人将一杆枪向他扔去郑司楚哪里让他接在手中恨他对程迪文下手狠毒挺枪猛地向他前心刺去。那人见这一枪来势极快手中虽已抓住了枪但哪里还来得及一时吓得脸色也变了。

    眼看这一枪便要将那人刺死边上突然同时飞来两剑。这两把剑都不是军中用的重剑要细许多但力量却也极大两剑交叉一下架住了郑司楚的白木枪猛地向上抬去。郑司楚的力量虽然不小毕竟挡不住这两人合力一枪被抬得失了准头擦着那人肩头掠过。他收招极快一枪不中枪尖一挑又猛地砸了下来。此时他的枪已收回了一些正是枪锋砸在两剑交叉处“当”一声两把剑竟然同时被白木枪枪尖砸断。

    此时那人的脸已变得惨白。郑司楚出手快如闪电一连两枪几乎毫无停顿此时一枪仍在刺来那两个使剑的双剑齐断再也帮不了他郑司楚又恨他出手太狠这一枪刺得毫不留情只怕再也挡不住了。

    这时有人猛地喝道:“小心了!”话音未落郑司楚只听得又是一声极其尖利的啸声。那个在阵后发射铁弹子的又向他发了一颗。郑司楚若不留手一枪自能将那人挑于马下但自己也要被铁弹打中。他变招极快手腕只是一抖白木枪忽地收回只听得一声厉响白木枪的枪尖上如长了眼睛一般一下将一颗铁弹磕飞。他还待再向那人出枪但那人已退了两步再也刺不中了。那人手上虽然已握稳长枪当方才郑司楚的一轮攻击如同电闪雷鸣一时夺去那人心魄竟然不敢再和郑司楚正面对敌。

    郑司楚挡在程迪文跟前道:“迪文你没事吧?”他见程迪文四脚朝天心中大是惊慌。程迪文勉强爬了起来道:“还死不了。”他当胸被戳了一枪杆若不是及时将对手枪尖削去这一枪定要将他刺穿了。

    郑司楚道:“你快退后去歇歇。”此时士兵们已在与五德营交手虽然人数稍稍占优但敌人个个枪法高强竟有抵挡不住之势。他心急如焚喝道:“不要乱结阵!”

    士兵们听得郑司楚的喝声立时向中央*拢。路也不是太宽并排最多只能站上二十人眨眼间已约略站好了一个方阵。此时已有二三十个士兵横尸中央其中还是共和军的尸体多一些。

    刚站好队忽然听得运粮队中发出了一个人的大喝声。

    陈忠大踏步上前喝道:“共和叛军还不投降!”

    此时的叛军其实是他自己了不过陈忠称共和军为“叛军”已有十多年从不改口。他的声音响若炸雷几个拦住他的共和军被他的喝声吓得一激凛手中长枪都差点落下地来。

    陈忠当年号称“力伏九牛”一身神力惊人此时年纪大了神力依然共和军总要合五六人之力方能挡住他的一刀。守运粮队的士兵原本就少连拉车的民伕算上也不过七八十人陈忠带的虽然只有四十余个但这些共和军仍是节节败退。只是共和军依据粮车反抗一时间仍然冲不过去。

    这时共和军中一个带队的军官道:“陈将军我知道你是帝国名将但在下既受军令唯死而已陈将军不用多说。”

    陈忠皱了皱眉。他虽是神力无敌却从不好杀在五德营中他所统的信字营是斩级最少的。此番奇袭只望这些守兵一喝即散将粮车推入山崖便大功告成哪知共和军竟然又派人在最紧要关头接应所统奇袭队只得分出大部由副将带领抵挡自己手中只带四十余人虽然共和军根本不是对手但步步为营之下自己一时间居然攻不上去。

    他心中怒意更增回头喝道:“不要再留手一律杀了。”

    下出这等命令他心中也有些颓唐。身后的士兵猛地向前冲去这些人不少是地军团五德营时的老兵即使是后来入伍的也屡经战阵与共和军的士兵不相同日而语只一个冲锋但将共和军尽数逼到了粮车之后两个逃得忙的立时被砍翻在地。

    那共和军的军官也喝道:“守住!毕将军派来的援军马上就会杀过来勇士们别丢了火军团的脸!”

    原来是火军团的士兵怪不得如此强韧。陈忠已冲到粮草前边上几个士兵护着他火军团的士兵隔着粮车用长枪乱搠陈忠喝道:“帮我挡住!”伸手将大刀柄插入车下扛在了肩上大喝道:“起!”

    陈忠因为力量极大因此大刀柄与平常不同完全用精铁铸成当初信字营铁刃陈忠之名曾是共和军的梦魇。这粮车总有两千余斤的份量陈忠刀柄一撬粮车前轮竟然离地而起三寸有余整辆车都摇摇晃晃起来。车后的共和军见此情景纷纷惊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陈忠撬起粮车顿了顿猛地喝道:“开!”肩头一发力粮车被顶得移到了一边晃动着倒了下来。在共和军见鬼一般的惊叫声中这粮车轰然倒地一下从路边摔了下去车上的粮包如冰雹一般四散翻滚着沿着山坡倒下去。

    粮车一被掀翻车后的共和军登时露了出来。那火军团军官喝道:“全员退后他掀不翻两辆的!”

    这人虽然也为陈忠的神力咋舌却方寸不乱几十个士兵重又退到后面一辆粮车后仍然以此顽抗。陈忠弄翻这辆车本就是立威之意哪知火军团丝毫不乱他叹了口气喝道:“杀了!全杀了!”

    真是一场苦战啊火军团名下无虚。他默默地想着。这些火军团士兵虽然今非昔比不是毕炜最初的班底了但仍有当初号称攻击第一的火军团的影子要杀了这几十个士兵实在要大费周章。

    他看了一眼身后。后面的士兵正在与共和军交战虽然人数不及但有攻有守那支援军根本杀不过来自己还有得是时间。

    薛庭轩这小子很不错不会辱没星楚的。

    他有些欣慰地想着。

    郑司楚眼见一辆辆粮草被推倒在山坡下心中大急。但对手强到了超出他的意料虽然人数不及却守得极其顽强两军一共也不过数百人一时却如同千军万马不时有士兵被击落马下。

    此时火军团两百人如车轮一般轮转不休用的是个三叠阵。这阵势原本只用于弓箭手将全队分为三组一组射箭一组准备一组搭箭。当第一组射出后立刻退到最后第二组上前一步发射第三组也已将箭上弦马上便可发射如此连番攻击。毕炜因为觉得火军团不能一味以弓箭攻击必须加强个人的格斗能力因此将三叠阵变化为适用近战如此火军团的攻击可远可近。敌方布成的却是个古怪的圆阵不住转动冲在最前的士兵一被卷入敌阵便如一颗磨盘下的豆子一般消失在敌军阵营中。

    即使能突破敌军那时粮车只怕也已被敌人尽数摧毁了。他心中有如火烧却也束手无策。在这种时候也只有看两军哪一路更顽强什么奇谋妙计都没用处。只是这般斗下去定然是个两败俱伤之局。

    程迪文已换了匹马气喘吁吁地到郑司楚身后道:“司楚这般打下去可不妙啊我们好象不是敌人的对手。”

    此时两方都已有相当大的伤亡自己一方死得更多此消彼长只怕最后真的是要两边统统打光。郑司楚只觉一阵茫然看了看马前的一具士兵的尸体道:“还有什么办法么?”

    这样的恶战也已除死无休。虽然郑司楚觉自己已经练到了铁石心肠但眼见士兵被刺得血肉横飞地摔下来几次忍不住要让大家退下。只是他也知道现在只消有一方稍稍退后便是一败涂地了。

    就算死也只能硬顶住。在这等情势下什么兵法什么诡道统统没有用处只能以刀枪来说话。

    这时对方那人忽然拍马上前叫道:“住手!住手!”

    随着他的叫声敌人忽然齐齐退后两步。动作极是整齐竟然如同预先训练好的一样。共和军仍有收不住势冲上前的但更多的也是纷纷退后却要乱很多。郑司楚吃了一惊喝道:“全体站住不要动!”

    士兵的优劣还是有差别的。他有些痛心地想着火军团虽强看样子竟然比敌人仍要差了一线。

    两边士兵站定了那人叫道:“在下薛庭轩来将通名!”

    郑司楚有些诧异两将通名只有在说故事时才听到过没想到敌人真个要来通名。他大声道:“我是共和军行军参谋郑司楚。”

    “行军参谋?”这个官职大概也把对方搞楞了。这薛庭轩也没想到敌人竟然不是战将仅仅是个参谋。他点点头道:“郑将军薛庭轩有礼。”

    薛庭轩莫名其妙的礼节让郑司楚也摸不着头脑他喝道:“你有什么话么?”

    “郑将军枪法通神薛庭轩佩服之极。此时两军不分胜负与其任由士兵相斗多有死伤不如我二人决一胜负。”

    程迪文在身后小声道:“司楚别信他的!”

    此时粮车已被推翻了大半押送粮车的士兵凭借最后几辆粮车仍在苦斗。郑司楚知道已是鞭长莫及杀不退这批人粮车定是救不出来了。他心中颓唐但听得那薛庭轩出言挑战却又豪气顿生道:“好我来取你性命!”

    薛庭轩笑了笑道:“诸军退后严阵以待。”他手下也只剩了百十来人但发令之时气度雍容如统万众。郑司楚也道:“大家退后。”正待打马上前程迪文忽道:“司楚等等。”郑司楚转过头程迪文解下无形刀递给他道:“拿这把刀吧小心他暗算你。”

    郑司楚心头感到一阵暖意。他接过刀来将自己的腰刀解下换了一把道:“放心吧。”

    这薛庭轩枪术高强但郑司楚有自信胜过他。可是程迪文仍是带着忧容道:“小心他有别的本事。”

    郑司楚点了点头打马上前。此时两队分开当中隔开一个空地薛庭轩立马站在阵前见郑司楚过来大声道:“郑将军想不到共和军中还有阁下这等好手。”

    郑司楚只是淡淡道:“你也一样。”

    如果能一枪刺倒这薛庭轩敌人的士气定然一落千丈。他举起了白木枪摆出出枪式眼角却突见那薛庭轩忽地一笑笑容大是诡异。

    最后一辆粮车也被陈忠与几个士兵推翻车后的共和军士兵失去了屏障全都暴露在五德营的枪下。其实陈忠只带了四十余人一轮猛攻有七八个受伤共和军的士兵虽然死了十来个人数仍然多过他。可是这些共和军都已被陈忠这身惊世骇俗的神力惊呆了竟然已失去了斗志已是束手待毙。

    那火军团军官忽然大喝一声挺枪上前。他骑在马上陈忠却是步行的这一枪大是不凡。此时这人还能反击火军团的确名不虚传了。哪知这一枪刚到陈忠面门陈忠左手忽地一探一把抓住枪杆发力一拖这士兵禁不起陈忠的神力被一下拖下马来抢在地上待爬起时脸上都已被地上的石子擦伤。他伸手要去拔出腰刀边上一个五德营的士兵猛地冲上举枪便搠。这一枪正刺在他的右肩那腰刀只拔出一半便再也拔不出来了。这五德营的士兵枪尖一抖脱出他的伤口正待向他心口再刺陈忠左手枪一把架住那士兵的枪道:“此人也算一条好汉饶他性命吧。”

    这军官喝道:“陈将军我原不是你的对手但粮车失陷在下唯死而已不必多说了。”

    陈忠看了看他道:“好汉子。你若不弃不如降我吧。”

    这军官冷笑道:“要杀便杀!”他右臂被刺左手忽地反手拔出刀来身形一晃已卷入陈忠长枪之中一刀平着向陈忠削去。边上那个士兵被陈忠喝住长枪还不曾收回一时哪里还挡得住惊叫道:“陈将军!”哪知陈忠忽然将身一侧右手大刀象被弹出的一般猛地挥出“嚓”一声这军官的人头一下飞了起来尸身倒地。

    陈忠看了看这军官的尸体叹道:“可惜。”他看了看另外那些士兵喝道:“有不降者以此为例!”

    那些共和军士兵浑身抖了抖却没一个答应的。边上一个五德营的军官低声道:“陈将军要杀了他们么?”

    陈忠脸上掠过一丝痛楚顿了顿方道:“缴了他们的械放他们走吧。”

    他生性就不愿多杀见这些共和军虽然害怕却没一个愿降的只怕也真个没人觉得跟着五德营能有作为。他扔掉了左手倒握着的长枪转身向回走去。现在粮草尽数击毁也该马上回去了。

    刚转过身却见后队却站着不动并不曾交战。他怔了怔向一个近的士兵问道:“出什么事了?”

    那士兵道:“薛将军单骑挑战敌将要决一生死。”

    陈忠吃了一惊道:“什么?胡闹!”他知道这薛庭轩是由五德营培养长大自恃枪法出众向来觉得单以枪法而论从无敌手只怕也因为敌将枪法太高竟然不顾一切要去单挑。陈忠对五德营极有自信带出来的这些士兵都是精挑细选此时敌我兵力相差无几而五德营有八阵图绝不会失败。可薛庭轩若是败北那士气一落千丈敌人挟单挑获胜之威只怕一下便能冲垮八阵图。

    只望薛庭轩不要败。

    他跳上了边上的座骑打马向前冲去。

    由于路并不很宽一边又是一个很陡的山坡郑司楚也只能以枪法取法无法借飞羽的脚力来助攻。但这薛庭轩枪法大是高明白木枪虽则厉害薛庭轩只以轻巧手法化解枪尖总不相触。

    郑司楚只觉背上已有汗水沁出。他初次上阵便碰上了这般厉害的一个对手多少有些心浮气躁。更知道敌方还有一个会打铁弹子的隐在暗中虽然说好旁人不能援手只是两人相搏但安知敌军讲不讲信义郑司楚已向程迪文交待好若是敌方敢施暗算火军团立刻放箭。火军团的长技正是弓箭方才攻得太急以至于未能一展所长。

    但要以枪术折服这姓薛的却也不那么容易。这薛庭轩枪术大是精妙与郑司楚的明明是同一个枪路虽然招式有所不同但手法极是相似有时两人出枪几乎相差无几。

    看来几能用交牙十二金枪术了。

    几个照面过后郑司楚带住马提着白木枪看向薛庭轩。老师说过交牙十二金枪术太过凄厉出手绝不留余地所以一旦使出枪下往往就不会有活口。薛庭轩这等本领恐怕也只能用这一路枪才能制服他。只是自己的枪术未到炉火纯青之境如果是老师使出对手生死随心但自己使出多半就要取他性命了。

    如果杀了他敌人到底会一哄而散还是恼羞成怒大举扑上?他心中仍是没底。

    此时薛庭轩也只觉微微气喘。他年纪虽轻却是五德营后起之秀中枪术第一的人物但眼前这个共和军行军参谋枪术高到了出乎意料先前被郑司楚逼退还可以说是两人合力但现在却是一对一地单挑对手的枪术层出不穷虽然年纪比自己还小一些但力量、枪术无一不是大高手风范。

    共和军中居然也会有这等枪术好手!

    薛庭轩驭马之术甚精催马时不必手拉缰绳。他将左手伸到了背后后腰上挂着一把手弩。这是他已过世的父亲生前给他做的四十步内足以射穿软甲。薛庭轩精练三样兵器马上枪步下刀暗器就是这把手弩。在这样的距离绝对是百发百中。只是他先前不服郑司楚枪术才会要求单挑比枪如果用了暗器不免有些不讲信义。

    说不得了战场上是没有信义两字好讲的。他想着左手已取下了手弩大拇指一顶松开了保险。

    下一个照面便要用手弩了。

    两匹马相距只不过两三丈两人同时催马几乎眨眼间便到了近前。

    郑司楚的白木枪已平平举在胸前。交牙十二金枪术的起手式平平无奇但一旦出手这十二式枪如飞瀑狂澜顺流而下即使对手枪术高过自己但这交牙十二金枪术使出的时候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反击的。

    杀了他!

    郑司楚只觉胸口如有一团火燃起。他已杀过了数人此时心中再没有因为杀了人而有的惶惑之感只觉心中空空如也眼前只有对手的枪尖。

    这时五德营后突然传出了一阵急急的马蹄声有个人都急冲过来不论是共和军还是五德营都发出了“咦”的一声共和军中都以为那是敌人的援手有人已高声骂道:“不要脸一个人打不过要两个人么?”

    薛庭轩也已听到这马蹄声眼角一瞟却是一怔郑司楚心不旁骛挺枪向他前心刺去。两人都在催马哪里容得薛庭轩分神郑司楚的座骑刹那间已到薛庭轩跟前喝道:“受死吧!”

    白木枪破空而至枪尖上竟然隐隐带着风雷之声。薛庭轩分了分心郑司楚的枪已到了他的面门他吓得魂飞魄散手中长枪却也不慢百忙中一横猛地压向郑司楚枪头。

    只是这等一来他的枪便只能守而不能攻已是任人宰割之势。身形一动已露出藏在身后的左手。共和军在薛庭轩身后不少人已发现了薛庭轩的动作而共和军都直到此时才发现。薛庭轩心知以长枪已无法再招架了咬了咬牙左手猛地探出指向郑司楚。

    郑司楚一枪刺出便已发现薛庭轩左手有异白木枪突然一转枪杆已沿着薛庭轩的长枪滚动薛庭轩手中长枪本已压住了郑司楚的枪突然间觉得手中长枪如同活了一般几乎要抓不住了他也顾不得左手五指猛然发力手弩已疾射而过。

    “啪”一声这箭直取郑司楚面门。薛庭轩只道定能将郑司楚射落马下哪知千钧一发之际郑司楚的头忽然一偏箭擦着他耳根飞过。

    薛庭轩心中一凛他的手弩可以连发六支只是手指还不曾扣下左手忽然一阵剧痛白木枪不知怎么一来竟然已脱出自己长枪压制枪尖从他左手指缝刺入透过了手背。他疼得大叫一声哪里还扣得下去心知这回是一败涂地正待拨马逃回去可身子只是一侧白木枪忽进忽退几乎同时刺中了他的双肩。

    郑司楚的长枪一发不可收拾他闪过了薛庭轩的手弩心中也一阵恼怒手下再不容情。交牙十二金枪术顺极而流薛庭轩中门大开只消一瞬间便可以在他胸前添上十来个血洞。哪知只刺中了薛庭轩左手和双肩白木枪刚一抽回边上忽地飞过一道黑影挡住了白木枪的枪尖。

    这是一口刀面极阔的大刀。郑司楚一枪发出便是想收都收不回来一连十余枪同时击出尽击在那刀面上如同下了一场暴雨。这口大刀的刀面被郑司楚刺得坑坑凹凹突然间声音一下哑了白木枪的枪尖竟然刺穿了刀面枪尖透到了另一边去。

    那正是陈忠赶了过来。陈忠过来时正见薛庭轩已被刺中三枪心知再不救他薛庭轩这条性命便要交待在这儿大刀一挥如一扇门一般挡住了郑司楚的长枪。只是郑司楚的枪太过锋利转瞬间十余枪同时刺在一个地方这口百练精铁铸成的铁杆大刀也吃不住这等狂攻竟会被刺穿一个洞。

    刀身一被刺穿陈忠的右手猛然一翻。白木枪的枪尖扎在刀身里便如被铸在了一起郑司楚只觉一股大力涌来掌心登时一热哪里还握得住。他也大吃一惊根本不曾料到陈忠竟然会有如此惊人的神力白木枪已脱手而出。这时只听得有人喝道:“中!”话音未落一颗铁弹直向郑司楚击来。郑司楚长枪已然脱手这铁弹来得也太急他根本闪不开右手忽地一扬一道白光掠起那颗铁弹象是打中了什么硬物“啪”一声直直飞起到了空中忽地分成两半。

    那是郑司楚危急之时拔出了腰间的无形刀一刀将这铁弹子斩成两半。

    这颗铁弹被击开但第二颗又已飞来。那发射铁弹之人手法也极是高明可以一手连发三颗第一颗虽被郑司楚挡掉但郑司楚人也失了平衡几乎是侧躺在马上后两颗铁弹再也闪不开了。

    共和军士兵同时发出了一声惊叫也没人号令已齐齐冲了上去。但人再多看来也救不回郑司楚一条命程迪文在后面看得清楚失声叫道:“司楚!”

    他话音未落陈忠手中的大刀忽然又是一闪一下举在了郑司楚面前。这口大刀原本就极是沉重刀身上还扎了根白木枪份量更加了十余斤但陈忠拿在手中如拈灯草轻巧之极刀刃离郑司楚面门已是极近。郑司楚吓得面色煞白只道自己的头定要被砍下来了哪知大刀忽地停住两颗铁弹同时击在刀身上“啪啪”两声在刀身上又打出两个凹坑。陈忠厉声喝道:“都给我住手!”

    此时郑司楚在马上晃了晃才算坐稳。方才陈忠若是趁势向他砍下郑司楚慌乱之下定然难逃一死此时大刀仍举在他面前听得陈忠的吼声他也举起手喝道:“住手搭箭!”

    火军团最为擅长的弓箭如果全军冲上那是取长用短又是混战之局。何况方才冲过来这员敌将虽然在自己枪下救了薛庭轩却也救了自己一命。

    两军同时站住了。郑司楚才算看清面前之人他手握腰刀喝道:“五德营难道没有羞耻之心么?”

    陈忠的大刀仍是平平举在身侧。他慢慢收回伸手一把抓住扎在刀身上的白木枪用力一拔已将白木枪拔了下来。他将长枪扔回给郑司楚道:“小将你是什么人?可是姓楚么?”

    郑司楚头一阵晕道:“不是我姓郑。”

    陈忠“噢”了一声道:“你怎么会用这交牙十二金枪术?”

    郑司楚接过枪来看了看枪尖。白木枪果然神异硬生生将精铁刺穿枪尖竟然毫无异样枪杆上也只有几个白印伸手一抹便可抹掉。他忽然听得敌人口中竟然也说出了“交牙十二金枪术”惊道:“你怎么会知道?”

    陈忠的脸色黑了黑忽然骂道:“胆小鬼!”

    郑司楚不知他在骂谁心中一怔陈忠喝道:“十二金枪未必天下无敌吃我一刀!”

    郑司楚已接住了长枪无形刀交在左手本来还不知到底是什么事哪知陈忠的大刀忽然劈下他大吃一惊举枪去挡“当”一声响白木枪被击得弯成了一张弓也似却不曾被劈断。他知道自己力量定然挡不住这人的猛劈不要说此时只有单臂左手无形刀猛然挥出“嚓”一声刀过如破腐木陈忠的大刀刀头立被砍落刀杆忽地横着一扫正击在郑司楚手腕上。陈忠的刀通体铁铸比寻常又要重得许多只是轻轻一磕郑司楚只觉手腕象被利刀砍中一阵剧痛哪里还握得住无形刀登时落下陈忠的刀杆仍然落下正压在郑司楚肩头力道如山飞羽被压得发出了一声长嘶郑司楚再也坐不稳了登时摔落马下。

    边上有两个持剑之人忽地一闪而至挺剑向地上的郑司楚刺去郑司楚人还不曾起来这两人的剑术又高强之极哪里还躲得开心中一凉正要闭目等死陈忠忽地喝道:“住手!”

    出手的是五剑斩中的两个。这五剑斩剑术极高但方才有两人的剑被郑司楚一枪割断心中大为不忿听得陈忠喝止两把剑交叉着压在郑司楚脸上距他的皮肤只有半寸许。一个剑士抬起头道:“陈将军这员贼将了厉害又伤了薛将军不能留他。”

    陈忠有些茫然地看着躺在地上的郑司楚。郑司楚会交牙十二金枪术手中使的又是无形刀依稀便是他平生最为尊敬的那个人的影子虽然明明知道如今制住了他上上之策是将他斩了但却无论如何都下不去手。

    这个少年定与那个人有某种渊源吧。

    他默默地想着抬起了头。此时共和军已在鼓噪起来程迪文上气不接下气地叫道:“搭箭!搭箭!喂你们怎么这等不讲信义?”他原先就反对郑司楚去和薛庭轩单挑眼见他落到了共和军手中登时方寸大乱。郑司楚虽然说过对方如施暗算便命火军团放箭但此时郑司楚还没死若是一放箭敌军能射死多少还不知道郑司楚这条命却是铁定保不定了。他思前顾后心急如焚额上汗水都淌了下来而胸前被薛庭轩击伤的地方更是阵阵作痛。

    陈忠忽然大声道:“五德营都是光明磊落的好男儿郑将军你已赢了我饶你不死。放开他。”

    薛庭轩受伤极重虽非致命伤但手掌被刺穿双肩被刺透定要早点回去医治。那两个剑士听得陈忠的命令将身一纵齐齐向后跃出了一丈开外郑司楚翻身跳起一把握住了无形刀叫道:“突施暗算什么好男儿!”

    薛庭轩说过两人相斗时旁人不可施暗算但薛庭轩并没说自己不能施暗算自然不算违了规矩。郑司楚恨他狡猾本想以交牙十二金枪将他刺得遍体鳞伤后方才刺死他哪知只刺出三枪便被挡住了。只是对手实是集众人之力方才制住他与其说他是因败北而羞辱不如说是气愤。

    陈忠骑在马上将失了刀头的刀杆搁在鞍前道:“郑将军战场上的胜者只是活到最后的那个人。”

    他看了看蓄势待发的火军团冷笑道:“共和叛军今日之事已了若有谁嫌命长的射一支箭来试试!”

    他个头也不是如何魁伟高大但此时厉声喝斥竟然有种不可一切的威风火军团的士兵被他一喝都是心头一凛虽然箭已搭在弦上却没一个敢放箭了。

    郑司楚已拣起白木枪翻身上马他仍有些气喘但还是厉声道:“阁下神力惊人我要向你请教。”

    陈忠却似不理会他的挑战在马上向郑司楚一躬身道:“郑将军请问尊姓大名。”

    郑司楚一怔这陈忠对自己相当有礼似乎隐隐有些尊敬。他道:“我叫郑司楚!”

    “郑司楚?”

    陈忠象是咂摸了一下这个名字冷笑道:“郑将军若是你能活到五年后那时只怕你会成为我最大的对手但今日还不行。回去小心点不要太相信旁人活得长些五年后再来向我挑战吧。”

    “不要太相信旁人”这句话实是陈忠的肺腑之言郑司楚也觉得这话似有言外之意一时竟有些怔忡。这时陈忠一挥手道:“走吧。”他又向郑司楚道:“郑将军请你不要动追上来的主意否则以郑将军这等良材美质今日便要玉碎陈某也会觉得可惜的。”他原先不苟言笑一本正经年纪大了反倒会说些挖苦打趣话了。

    等陈忠他们在小路上离去程迪文拍马过来道:“司楚你没事吧?”

    郑司楚在马上晃了晃叹道:“好厉害的五德营!唉。”他这一声叹气极是悠长。出发时他踌躇满志只觉以自己的兵法枪术加上火军团的精锐敌人定是不堪一击可真正接战后才知道火军团实是大有不及之处而自己的枪术在这敌将的神力之下也毫无用武之地。

    五年。五年后定要让你再尝尝交牙十二金枪术的厉害。

    这时一个军官过来道“郑参谋要不要追?”

    郑司楚还没说话程迪文已惊道:“追不得。敌人军纪极严定已安排妥当若是追上去会吃亏的。”

    郑司楚点了点头道:“不要追了这些小路我们不熟还是清点一下伤亡人数。对了将敌军的尸首也掩埋了吧。”

    这一番恶斗两边都死了数十人五德营只带走了伤者死者便仍留在原地。那军官带人过去清点这时又有一个军官带着几十个人过来道:“郑参谋这是护送粮草的军中弟兄骁骑向海战死。”

    郑司楚心中恻然。他请命出来护送粮车结果粮车还是没能保住心中颓然道:“一块儿走吧。弟兄们你们都尽力了是郑司楚无能。”

    这时刚过来的一个军官道:“郑参谋你也尽力了只是敌将居然会是陈忠真想不到。”

    “陈忠是谁?”

    那军官道:“郑参谋不知道么?他是当初五德营的信字营统领。五德营的五统领他可是名列第三的现在也是天炉关里的第二号人物。”

    那陈忠居然有这么高的身份!郑司楚吃了一惊。那军官还在滔滔不绝地道:“当初这陈忠可是副将军仅仅比毕将军低一级”说到这儿自觉多嘴了马上又住口不谈。郑司楚心知他是想起了不得谈论前朝的禁令。这军官已经近四十岁了是个什长。四十岁了还是个什长多半也是因为多嘴所累。

    整队回去时郑司楚有意走在最后。待没人的时候他将那什长叫到一边小声道:“老哥你知道敌军多少底细?”

    那什长被郑司楚叫了一声“老哥”甚是高兴但还吞吞吐吐地不愿说郑司楚小声道:“此时也没有旁人快说吧这可是军机。”

    那什长看了看四周方道:“那是旧帝国的事了。当初帝国的地、火、水、风四军团都是赫赫有名的强兵。”

    郑司楚沉吟了一下道:“火军团便是毕将军这一支吧?”

    “是的。”

    郑司楚有些茫然。这么说来那地军团五德营当初也是和火军团并肩与共和军作战才对可是过了这许多年居然两支军团会成为敌人世界的变化实在不是人想象得到的。

    正是因为军中与旧帝国的军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举国都不能谈论前朝之事吧。但就算再隐瞒能永远瞒下去么?

    共和国的信条是以人为尚以民为本号称“万民当家做主”可是郑司楚越来越觉得这仅仅是一句假话。

    当陈忠所带的一百多人进了天炉关向楚帅汇报时楚帅骑在马上声色不动。可是当薛庭轩抬进来时陈忠仍然发现她在马上微微一颤。

    即使星楚再有统帅的气度毕竟她还是个少年女子。陈忠不知道自己心中是该高兴还是伤悲当看到星楚发号施令时一副运筹帷幄的大帅样子他也有些伤心战争夺去了她应该有的快乐让人几乎忘了这仅仅是个少女。但看到她心中有所动时陈忠又有些担忧毕竟五德营的前一代将领都已经老了要把五德营的旗号传下去就得*星楚她们。可是把命运的重担压在一个少女的肩上这也太难了。

    楚帅你究竟在哪里?

    他茫然地望着天空。朗月省的天空清澈之极一眼似乎可以看到千万里的高空。在那里有个黑点盘旋想必是飞得极高的大鸟。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即使到了绝境陈忠仍然有信心绝不会象如今这样忐忑的。

    卸了战甲后他心中仍有些担心先去看了看薛庭轩然后独自走到帅府。薛庭轩受伤极重还是昏迷不醒但医官说性命无忧浑身筋络也没有伤损除了多几个伤疤不会有什么大碍。

    星楚站在窗前正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似乎薛庭轩的伤势一点都不放在她心上。陈忠走到她身后还不曾说话星楚象后背长了眼睛一般转过头微笑道:“爹有什么事么?”

    陈忠走到她身边道:“庭轩没事。他受伤虽重但没伤到筋骨。”

    星楚手中的笔轻轻抖了抖道:“没事就好。”

    “你在画什么?”

    星楚皱起眉头道:“我在看那个飞行到底什么地方出毛病了为什么老是飞不上去。唉总是漫无头绪。”

    陈忠叹了口气道:“世上只有一个薛尚书。”发明飞行机的薛尚书被称为三百年来数一数二的巧手没有了他大概谁也不知道飞行机到底是怎么做了吧。

    星楚道:“可不仅仅只是薛尚书才行共和军虽然没有飞行机不是也有了飞艇么?”她又低下头在纸上勾勾描描连眉头都皱了起来。陈忠看着她心头又量阵没来由的疼痛。顿了顿他低声道:“那天我去伏击叛军的运粮队碰到了一个叫郑司楚的行军参谋。”

    星楚似乎没在意道:“你杀了他么?”

    “没有。”陈忠的声音一下低了“我怀疑他是楚帅的弟子。”

    星楚猛地抬起头:“什么?”虽然别人叫她“楚帅”但父亲此时说的楚帅明显不是指自己。

    陈忠有些忧容点了点头道:“他也会交牙十二金枪术。这路枪当年全军只有楚帅会用而那个少年用的佩刀居然也是无形刀。当我看到他的样子时差点叫起来。”

    星楚将笔搁在桌上喃喃道:“如果他真的是楚帅的弟子那我们该怎么办?”

    陈忠也有些茫然道:“我不知道。星楚有时我也在想五德营仍然坚持抵抗究竟有什么意义天下已定不是只手可以挽回的唉。”他性子直率何况边上没外人心中所想登时直直说了出来。

    星楚闭上了眼似乎也在忍耐着陈忠的话带给她的一阵晕眩半晌才睁开眼道:“爹别说了不然我也要不知该怎么办。”她看了看外面又低声道:“你和曹将军说过么?”

    “曹闻道定会觉得我是疑神疑鬼说这些话是搅乱军心的。只是那个叫郑司楚的少年连神情相貌都有三四分与楚帅相似真不知他到底是什么人。”

    “爹不要多想了。”星楚走到陈忠身边拉着他的手低声道。陈忠伸手抹了一下额头强笑道:“星楚你别管这些就算楚帅在敌军营中到了这份上我们也得走下去了。”

    星楚怔了怔忽然摇了摇头道:“不会他绝对不会在敌军营中的不然敌军早就让他前来攻心了。”

    当初五德营的战术号称心阵合一除了阵战天下无敌对心战亦极为看重每次临战总要设法找到敌军弱点采取攻心战有两次甚至是心战为主阵战为辅了因此陈忠虽不喜用计对这种手段也看得熟了。想来也是毕炜不是弱者如果楚帅真的在火军团中只怕敌军早就以此进行心战了而天炉关中的老兵只怕一多半都要丧失斗志。如此看来自己的确是有些过虑。他点了点头道:“你说得没错。”

    星楚放开了父亲的手走到窗前。外面天高云淡一碧万里无数山峦直入云霄。在这群山环拱的巨大山谷中上千个大小湖泊星罗棋布那都是高山上的雪水流下来汇聚而成。虽然土壤不甚肥沃但由于灌溉得力经过这许多年来的经营已有良田千顷。此时麦苗已黄望去不啻江南之地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任谁也不会相信在这等高原地带还会有这样的地方。星楚叹了口气道:“爹我还记得当初楚帅传我兵法之事。”

    陈忠道:“是啊我也记得。虽然只不过数月不过那时楚帅说你巾帼不让须眉大起来会成为了不起的女将。”

    星楚淡淡地笑了笑。当初陈忠自知资质所限终非大将之材极希望能生一个儿子来完成自己的志向不料生的却是个女儿很是失望。但星楚还是个垂髫稚女时便显现出远超侪辈的将材以致于楚帅对这个小小女童也青眼有加破例传了两个月的兵法。

    星楚道:“我还记得那时楚帅和我说过用兵之道奇计绝不可恃唯有绝路方可行险一用。”

    陈忠心头忽地一动道:“你有了什么奇计了?”

    星楚又淡淡一笑道:“所谓奇计便是敌人无法想到的计策并无一定。”

    陈忠松了口气道:“原来你早就打算好了看来也不用想得太多那就好了。”

    虽然陈忠说得轻松但星楚的面色依然有些沉重。她低声道:“如果还是方若水我有六成的把握能让他全军覆没。可是对方是火军团我最多只有四成的把握。”

    “四成?!”陈忠吃了一惊。四成把握也就是说胜机很少。可是如今敌方兵力占优即使双方损失相等也是个败仗还不如坚守为上。他道:“难道你真要以全军博一博?”

    星楚又坐回桌前。此时她面色重新变得平静如水方才的失落和迷惘似乎在转眼间便已消失:“胜机再小只消把握住便足以克敌制胜。”

    陈忠沉吟了一下道:“那你到底想怎么办?”

    星楚抬起头看着窗外只是不说话。她只是想着许多年前的大帅传她兵法时的情景。

    “末将无能请毕将军责罚。”

    郑司楚心中有些惴惴不安。虽然援救运粮队是他的主意但最终损兵折将粮车仍被摧毁已尽自己还是难辞其咎如果毕炜要军法处置他也无话可说。可是毕炜只是沉吟了一下道:“郑参谋请起不必多心。”

    毕炜的话中并无不悦之意郑司楚站起身来忽地心中一动眼中亮了一亮。这眼神已被毕炜看在眼里他没说什么只是道:“郑参谋下去休息吧。”

    郑司楚一声不吭又行了一礼才走出中军大帐。跳上座骑他到了医营程迪文受伤不轻外伤加上内伤一回营中便倒了下来已送医营医治郑司楚回来缴令时就已经很为程迪文担心。

    刚走进医营的帐篷郑司楚一眼便看见光着膀子的程迪文躺在一张榻上两个医官正在他身上缠着白纱布。程迪文双目紧闭动也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郑司楚小声道:“医官请问他有事么?”

    那医官还没回答程迪文却忽然睁开眼道:“司楚你来了?毕将军怎么说?哎哟你轻点。”却是他说话时牵动伤口痛得叫了起来。郑司楚见他声音虽然虚弱但中气还足多半没有大碍忙道:“迪文你别动毕将军没说什么。”

    程迪文将信将疑地道:“真的?”他知道郑司楚与毕炜吵过架此番救援运粮队又是郑司楚主动请缨的最终失败毕炜完全有理由责罚郑司楚没想到居然会轻轻放过了。

    郑司楚道:“当然是真的你休息吧。”他想了想从腰间取下无形刀道:“迪文这刀还你。”

    程迪文伸手要来接但马上眉头一皱想必伤口又有点疼。边上一个医官喝道:“别乱动不想好是吧!”

    医官官衔并不高但人人会生病受伤在医营中可是谁都不敢顶撞医官的程迪文受伤甚重更是不敢。他缩回手看着无形刀忽道:“司楚你先用着吧我现在也用不了。”

    郑司楚一喜道:“真的么?那太好了。”他对这把无形刀觊觎已久见程迪文肯借给自己自是大喜过望生怕程迪文反悔连忙挂到腰间。程迪文见他这副样子笑了笑道:“司楚我爹说这刀比寻常刀要窄许多其实是放在袖筒里的这样才不愧‘无形’之名。”

    郑司楚道:“是么?”他撩起战袍的袖子将刀鞘绑在左手上。果然绑好后放下袖子便一点都看不出来。他道:“原来这刀是用来暗杀的。”

    程迪文笑了笑。他听父亲说过这把无形刀杀人并不太多但死在这刀上的都是有名望的大将因此那时父亲给自己这刀时还担心地说自己能不能镇住这刀的杀气。现在给了郑司楚大概也只有郑司楚能用这刀吧。他想。

    郑司楚还想说什么那医官有些不耐烦地道:“将军医营中请不要过于喧哗可好?”这医官甚是傲气便是郑司楚也不敢多嘴何况他更怕程迪文会改主意忙不迭地对程迪文道:“迪文我先走了你好好养伤。”说罢便走了出去。

    郑司楚原先与程迪文住一个营帐程迪文负伤治疗后帐中登时显得空空荡荡。他进帐坐了下来抽出无形刀拿了块软布细细擦拭。无形刀如一泓秋水削铁如泥虽然曾砍断过陈忠的大刀刀口却毫无损伤。

    正擦拭着突然郑司楚眉头一扬喝道:“是谁?”

    他不论做什么事都极是警觉虽在专心擦刀却已察觉帐外有人。话音未落一个人低低地道:“郑参谋是我。”

    郑司楚听得这声音只觉手心登时沁出汗水来。帐外便是敌军的细作他也不会吃惊成这样此时在帐外的竟然会是毕炜!

    毕炜慢慢地踱了进来。郑司楚已将无形刀收回鞘中跪倒在地道:“毕将军末将失礼万望恕罪。”

    毕炜进了帐先看了看四周才道:“郑参谋起来吧不要多礼了。”

    毕炜来此做什么?郑司楚有些惴惴不安。他知道自己与毕炜终有芥蒂在毕炜向来都不曾来看过自己此时突然前来到底会有什么事?正想着忽听得毕炜道:“郑参谋你今年十九了吧?”

    “禀将军末将今年确是十九。”

    毕炜坐了下来手拍了拍扶手道:“真是年少有为。”不知为什么毕炜的眼光总在郑司楚脸上扫来扫去郑司楚被他看得发毛道:“毕将军有何指教么?”

    “令尊大人便是郑国务卿?”

    郑司楚心头微微一震道:“是的。”心中只是想着:“他到底要做什么?”饶是他熟读兵书足智多谋却实在猜不透毕炜的来意。

    毕炜沉思了一会忽道:“郑参谋你援救粮队失利我不曾责罚你想必你已猜到原因了?”

    郑司楚心中略略一翻原先他还只是个猜测此时已是算定了。他道:“末将不敢说了然于胸但也多少猜到一些。”

    “噢”毕炜的脸上似笑非笑“说来听听。”

    郑司楚吞了口唾沫定定神方才道:“粮草辎重乃是军中命脉毕将军身经百战绝不会对此掉以轻心的。既然毕将军能只派五十人押送带队的也不是什么名将那只能说这粮车只是诱敌之计。”

    毕炜脸上一直似笑非笑此时那种笑意忽然间一扫而空道:“果然。你知道为何用此诱敌之计?”

    “末将以为敌军截断我军运粮队定会在三日内发动突袭。”

    毕炜此时已全无轻视之意他突然站起来道:“何以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