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瑾醒来的时候，窗外天色沉沉，带着天亮前浓重的烟灰，她迷蒙了一会儿，慢慢坐起身。
陌生的房间不大，床对面就是写字桌，旁边立着单人衣柜。她身上盖着柔软的被子，穿着味道熟悉的卫衣。
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她昨晚，是跟着裴聿光来他家了啊！
借着微光，她发现自己的手机就放在床头。
柏瑾看了一眼，现在是早上六点。
她竟然睡过去了。
房门紧闭，底下的门缝透出一丝光亮。
柏瑾下了床，拎着裤腿小心翼翼地开门，客厅开着灯，厨房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她轻手轻脚走向厨房，小心翼翼地探头朝里看，就见裴聿光袖子挽到手肘，站在水池边洗衣服。
背后的天然气开着小火，锅发出汩汩声，菜板搁着一旁，还没来得及洗。
柏瑾有一刹那的茫然，现在……不是才六点钟吗？
他到底几点起来的？
“你什么醒的？”她轻轻问道。
裴聿光愣了一下，见她站在门口，甩了甩手上的水朝她走来，眉头蹙起：“站在这儿多久了？这里是风口，很冷的。”
他越走越近，柏瑾目光下移，看见了他冻得通红的双手。
她推开裴聿光，走到水池前，把手伸进盆里，冻得她“嘶”的一声。
裴聿光赶紧折回来：“怎么了？你别用冷水，用热水。”
柏瑾扭头：“那你为什么不用热水？”
手都冻红了！
她猛地伸手抓住他的手指，一冷一热，截然相反，突如其来的温差让两人都忍不住颤了颤。
柏瑾心疼：“你这样算什么？衣服洗干净了又怎么样？手也跟着冻伤了啊！”
裴聿光垂眸静静地注视着她，看她心疼的模样，心中又甜又涩，放柔声音：“别担心，我习惯了。”
“这种事情哪儿有习惯的？”习惯吃苦吗？他怎么能说得出这样的话来。
柏瑾拉住他的手，揣进自己的衣兜里。
她才从被窝起来，连衣兜都是热烘烘的。
暖意从四面八方扑来，裴聿光睫毛颤了颤，但最让他觉得温暖的，还是她的手。
暖意从皮肤相接的地方蔓延开，一直从指尖烫到了他心里。
他想起柏瑾给他吃过的棉花糖，又软又甜，连心里都是软绵的甜意。
和现在一样。
“用热水洗。”柏瑾认真地道，“你听见了吗？”
裴聿光轻轻点头：“那……要一直这样吗？”
小小的口袋装了两双手，挤得鼓鼓的。柏瑾有些面热，又偷偷握紧了他的手，面上一本正经地道：“我把热量传给你，你就不会冷了。”
“……”裴聿光要是信了这句话，就是幼儿园小孩。他牵起唇角，很低的笑了一声，“谢谢。”
锅盖咻咻冒着热气，除此之外，像有其他暧昧又火热的因子不断在空气中爆炸升温，柏瑾觉得脸很烫了，不知道怎么的，她感到裴聿光的手也渐渐烫了起来。
她不由得抬头，裴聿光正直勾勾看着她，眸色深黑，眼神专注。
她心跳如擂，被他这样看着，觉得浑身上下都变得滚烫。但她也舍不得放开，偷偷动了动手指，十指交握。
滚烫的掌心贴着他冰凉的手心，一点一点温暖他。
柏瑾面颊红得滴血：“这、这个也是传递热量的一种方法，因为掌心、接触面更大，血液循环的时候，就会把这里的血液先带回去心脏……”
不不不她在胡说八道什么。
裴聿光哪能不知道她在心疼他，还尽胡说八道……他抿紧唇压住唇角的弧度，指节弯曲了一点，仿佛也握住了她的手一般。
但他真的好喜欢这种被她心疼的感觉。
他从来不知道，这种感觉是这样的令人心潮澎湃，身体里像有什么火球四处冲撞，燥热不已。
她就在面前，红唇雪肤，在染上一层丹霞之后，变得更加诱人。
裴聿光喉头动了动。
就在这时，外婆忽然喊了一声：“小光！”
两人像被惊醒，匆忙分开。
裴聿光连忙朝外走去：“来了。”
柏瑾攥紧衣服，长舒一口气，随后掸了掸领口：“好热呀。”
裴聿光进去忙活一阵，竟然又抱出换下来的脏床单来。
柏瑾奇怪地问：“大清早换床单？”
裴聿光走得近了，她才闻见床单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尿骚味。
裴聿光将床单塞进盆里，对柏瑾笑了笑：“你先出去等我，这里冷，我熬了鸡汤粥，一会儿就可以吃了。”
柏瑾轻轻点头：“那……你要帮忙就叫我哦。”
裴聿光失笑：“快出去吧。”
柏瑾离开厨房，又扒着门框偷偷朝里看。裴聿光倒了洗衣粉将床单泡起来，他脸上没什么情绪，像早就做惯了。
“小光！”外婆忽然又喊了一声。
柏瑾受了惊吓，连忙缩回头，就听外婆喊道：“我想喝水！”
厨房里响起哗哗的水声，裴聿光快步朝外走来，柏瑾心脏怦怦直跳，在他出来的一瞬，拉住他的袖子：“我去帮你吧！”
裴聿光诧异地看着她：“我外婆喝水——”
“对对对，我帮她端水去吧。”柏瑾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你别四处乱跑了，先休息休息吧。”
心疼他么？
裴聿光心里酸涩，却又渗出一点浓郁的甜意。他深深地凝视着柏瑾，哑着嗓子道：“我不想让你做这些事情。”
“没有没有，就是喂她喝水而已，对吧？这个我能做的！”柏瑾记得小时候过家家，她爸装病人，她也给她爸喂过水。
肯定没问题。
她转身找杯子去了，柏瑾还隐约记得裴聿光昨天给她拿杯子的地方。
裴聿光拎了水瓶倒水，又拆了根吸管：“就用吸管喂她就行了。”
一个杯子盛了半杯，柏瑾就要端走。裴聿光按住她的手，先用手背试了下温度，又添了点凉白开。
“小心烫。”他嗓音轻柔地道。
柏瑾点点头，端起玻璃杯，刚盛了半杯开水，确实有点烫，但天气本也不热，慢慢的，她就有些习惯了，甚至还觉得挺暖和。
走到门口，她冲裴聿光回眸笑了笑，朝外婆房间走去。
裴聿光不由自主地也勾了勾唇角，直到背后的锅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他才赶紧转身关掉天然气。
柏瑾端着水杯，小心翼翼朝房间里探头。
这间房间比裴聿光的房间要更明亮宽敞，窗帘整齐的束到一边，角落摆着痰盂。
床上的外婆盖着被子，安静地躺着，像睡着了。
屋里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不好闻。
柏瑾皱了皱鼻子，轻声道：“婆婆，喝水吗？”
外婆听见动静，睁眼转过头来，看见柏瑾，惊讶极了：“你是小光昨天晚上带回来的同学吗？”
原来他昨晚说过啊！
柏瑾松了口气，进了屋，笑眯眯地道：“是呀，婆婆，裴聿光在洗床单，我帮他把水给你送来。”
外婆点了点头：“小姑娘长得真漂亮。”
柏瑾笑盈盈地俯身过去将吸管抵在她嘴边，外婆自然地咬住吸管，开始喝水。
她是真的渴了，一杯水很快喝光。柏瑾替她掖了掖被子，就要出去。
外婆连忙道：“小姑娘去哪儿？不如陪我说说话吧，我醒了好久了，真的太无聊了。”
柏瑾听了，笑着应声，端着凳子坐到她床边：“好呀，我陪您聊天吧。”
外婆很无聊，东聊一句，西聊一句，反正自己怎么想就怎么说，柏瑾时不时应一声，因为外婆说的内容她大多都不明白。
裴聿光这时推门进来，柏瑾扭头，乖巧地冲他笑了笑。
他心里变得柔软：“怎么坐在这里？”
外婆道：“是我让小姑娘坐在这陪我聊天的，你又不陪我说话。”
裴聿光无奈地道：“我一会儿还要去打工，现在得先把家务做了……”
外婆不吭声。
柏瑾含笑：“婆婆肚子饿了么？吃不吃早饭啊？裴聿光熬了鸡汤粥，大概是专门给婆婆熬的吧。”
外婆道：“我现在还不饿。”
裴聿光也不勉强：“那我出门买点包子。”
外婆：“注意安全啊。”
他出去穿外套，柏瑾连忙起身跟过去，眼巴巴地看着他：“要不我跟你一起去？”
裴聿光垂眸，她身上还穿着他的衣服，怎么出去？
他伸手想摸摸她的头，又忍住了：“你在家等我，我马上就回来，很快的。”顿了顿，他又问，“吃菜包还是肉包，还是糖包？”
包子还这么多讲究，柏瑾歪头：“可以都尝尝吗？”
裴聿光弯唇笑：“好，你等等我。”
说完他就出门了，柏瑾打开门，一直看他消失在楼道才轻轻关上门。
她走回外婆房间，外婆道：“你要是觉得无聊，就把电视打开吧。”
柏瑾点点头，出去开电视机，开关在侧面，她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
外婆又问：“小姑娘，你也是盛德的学生吗？”
柏瑾应了声。
外婆：“那你一学期奖学金多少啊？”
她穿着裴聿光的衣服，外婆没看出来，只觉得这小姑娘穿衣服忒不讲究。
衣服不合身也不换一件，也就不认为她是盛德那些有钱的学生。
柏瑾知道，她把自己也当成特招生了，不由得笑了：“不知道呢，我爸爸帮我管的。”
外婆点头：“这些钱就是要家长来管才行。”
柏瑾没接茬。
“你高中毕业是不是就要嫁人了啊？”她又问。
柏瑾在她床边坐下，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为什么这样问啊？”
“你毕业，那不都十八了，我门家楼上那姑娘，都准备结婚了，今年才十九。”她道。
柏瑾笑容不变：“可是，十八岁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呢。”
“咱们这儿都这样，农村的更是，先结婚，到法定再领证，我看你这么漂亮，不知道你爸妈怎么安排你的。”
“先读个大学吧。”柏瑾道。
“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做什么？还不是得挣钱，得嫁人。”外婆幽幽叹了口气，“小光是我们家最出息的，我就指望他赶紧高中毕业，找个好工作，娶个好媳妇儿，我也就安心了。”
柏瑾微微敛了笑，安静地听了半晌：“可我觉得他成绩很好，大学一定可以读个好学校。”
外婆伸手，食指和拇指摩挲几下：“要钱啊。”
柏瑾点头：“您的意思是，家里的债务也要他还吗？”
外婆道：“他帮忙一起还，他妈妈也还的，他妈妈很辛苦的，一个人拉扯孩子，吃了好多苦的，不容易啊……我就这一个女儿，她上要伺候我这个老太婆，下头还要照顾小的，以前家里还有药罐，那个药一个月就几万，还不加透析，全靠她一个人，我女儿真的不容易……”
柏瑾静静听着，心道你还就这一个外孙呢。
这时门锁响起，柏瑾含笑起身：“婆婆，裴聿光回来了，我出去看看。”
外婆“哎”了声。
她走出房间，一股寒气迎面扑来。
他将屋外的寒意也带了回来，呼吸间有白色的雾气，见柏瑾看着她，裴聿光冲她笑着摆手：“我买了三种，一种香菇，一种灌汤，一种红糖，你看看你喜欢哪种？”
那一霎那，一束光忽然刺破云层，从床沿照射进来，静静落到他身上。
那股冷厉的寒气忽然散去，阳光氤氲着他的轮廓，朦胧，温柔。
柏瑾忍不住露出笑来，朝他小跑过去。
裴聿光心惊胆战：“别跑，裤腿太长了，小心摔跤。”
柏瑾笑眯眯地歪头：“我不会摔的，你看。”
说着她拎起裤腿灵活地蹦了两下。
裴聿光唇瓣弯起笑意：“我给你盛粥，你先坐下吧。”
柏瑾听话地搬了凳子坐下，裴聿光进厨房盛粥。
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柏瑾动了动脚丫子，听见他轻轻的脚步声，心中的阴霾像被一扫而空，也跟着愉悦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