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很快乐,这个夏天他最好的四个朋友里竟然有一半都和他住在一个屋檐下,天天可以见到。西里斯起初对他父母怎么想尚且有所顾虑,但其实就连爸爸妈妈也特别高兴。当年他们为了得到一个孩子尝试了不少偏方,麻瓜和巫师法子无一凑效。在妈妈发现自己怀上詹姆之前,他们一度灰心丧气,几乎决定放弃了。

    “你想想吧,”他叫西里斯放宽心,“他们以前因为想要一个小孩愁到掉头发,现在一下子多得了两个!怕是夜里做梦的时候我妈妈都在笑呢。”

    “我不会麻烦他们太久的。”西里斯说,“一年里绝大多数日子我们都在霍格沃茨,而且还有两年就要毕业了,找到工作以后我马上搬出去。”

    这个对话发生在猫头鹰给他们送来O.W.L.s考试成绩的那天的早餐时间。詹姆拆开信封看了看羊皮纸上的字,得分和他预期的相差无几。西里斯的成绩单被他随便扫了一眼就丢在旁边,尼什塔尔却一直摆弄着她的那封信。她把羊皮纸叠好,摊开,再折叠,再摊开,仿佛手里是这辈子得到的最不想要的东西。

    “你没考好吗?”詹姆奇怪地问。尼什塔尔成绩一向不错,尤其擅长魔咒。作为大学讲师的莱斯利先生对女儿百般溺爱,唯独在学业上要求严格。他不止要尼什塔尔完成霍格沃茨的功课,而且让她自学麻瓜的数学、化学和生物,这两年还亲自通过信件函授她炼金术知识。詹姆敢打赌,历史上格兰芬多的长桌还没有出现过比尼什塔尔收到的更厚更长的家信。

    “不,我考得不错。”尼什塔尔摇摇头,“我只是想到……竟然还有两年就要离开学校了,突然感觉时间过得好快。”

    或许时间的确走得太快了,莱斯利家的变故好像是眨眼间发生的。尼什塔尔努力装作一切已经过去了,聊天时每次迎合他们露出微笑,詹姆心里却知道她没有真正适应生活发生的改变。她的眼睛里多了一些过去没有的东西,那是一种好像小孩子把损坏了碎掉的旧玩具收进盒子里锁起来的感觉。

    他想提点让人高兴的事情,于是说:“管时间快还是慢,反正暑假该玩的时候就要抓紧去玩。今年澳洲的魁地奇世界杯,你们怎么打算?”

    “你去我就去。”西里斯放松地翘着椅子的两条腿。

    尼什塔尔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对了,我约了莉莉要一起去世界杯的。”

    “伊万斯也要来?”他不由自主挺直了腰板,“我还以为她对魁地奇不感兴趣呢。”

    “是啊,为什么呢?我记得我知道的。”西里斯闭上眼睛,指尖碰了碰太阳穴陷入思考,或者说为了加重下一句话的分量,他假装在思考,“哦,我想起来了。她不是不喜欢魁地奇,她只是对那个有巨大脑袋,骑着飞天扫帚竟然还能离开地面的家伙不感兴趣。”

    “伊万斯说我傲慢自大。”詹姆郁闷地问,“真的有吗?”

    “你有。”尼什塔尔毫不留情地回答,“莉莉认为我们两个不像同一个地方长大的,我说我们比她想象中的要相像得多,只是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差别。”她说到这里,卖关子似的慢悠悠喝了一口热牛奶,脸上挂了一圈奶胡子,然后才在他迫切的注视下公布答案,“我有这个意识,自己被父母惯坏了。”接着她指指詹姆,“而你没有。”

    詹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听到尼什塔尔用纸巾擦了擦嘴巴后又说:“其实莉莉没有真的觉得你是个很坏的人,但是你很多时候……”她挥挥手,甩掉这个句子剩下的部分,“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詹姆真想狠狠咬她一口。

    “喔。”尼什塔尔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那表情好像在说,如果詹姆真的心里没有数,那他肯定是昨天才坐飞船千里迢迢来到地球的,“我的意思是,有的时候你做的事情……就像你给同学——我不是说斯内普,你们之前到底怎么一回事反正我是没法理解——你给其他那些学生施咒,像这样实在是太——太——”

    “太蠢了。”西里斯总结道。

    “谢谢!”尼什塔尔用力打了个响指,停止了对形容词的继续搜寻,“是的,就是太蠢。你说对了,西里斯。”

    “从那天伊万斯的言下之意来看,”西里斯口中的那天,自然指的是黑湖边山毛榉树下的那天,“她还认为你太爱卖弄。”

    “好吧,好吧。”詹姆有些不乐意地接受评价,“这次在她面前我会试着谦虚一点的。”

    “莉莉还没决定要和跟我们一起。鉴于现在我们要住一个帐篷里,而你也在的话,她会不会改变主意很难说。”尼什塔尔叹了口气,“再说和她打电话以前,我至少得先凑齐买票的钱吧。”

    “你们的球票我来买。”詹姆马上说,可是尼什塔尔并不领他的情。

    “我才不要你帮我买单!”她白了詹姆一眼,“再说了,本来那就不是你的钱,明明是弗利蒙和尤菲米娅给你的。”

    “那么,”他问,“你准备怎么赚钱?”

    尼什塔尔也不知道。

    “你可以去广场中心新开的餐馆和咖啡店试试。”爸爸给出一个建议,“我听说他们都在招人。”

    “咖啡店的围裙一般比较可爱。”对于第一次工作,尼什塔尔看起来十分紧张,毕竟莱斯利先生连家务活都没让她做过。这让詹姆先前被两个朋友抨击的心态平衡了点,他至少帮爸爸处理过药材,给后院栅栏刷过漆,“而且,老实说我不怎么想面对专门来店里找食物的客人——饥饿的人可是能够非常刻薄的。”

    “我和你一块去。”西里斯说,“离开布莱克家以后我也挺缺钱。”

    咖啡店的老板似乎的确很缺人手,几乎是迫不及待让他们围上围裙上岗。尼什塔尔差点打碎杯子,好在被西里斯在柜台后面用飘浮咒悄悄托了一把,才让她免于第一天工作就被扣工资——在这个巫师与麻瓜混居的山谷里,对未成年巫师加以合理约束法几乎起不到任何作用。而西里斯自己则是常被老板唠叨:“有这么帅的面孔多笑一笑能怎么样呢?女客人又不会吃了你!”可他坚持不笑,时间久了,见西里斯如此顽固,老板也只好安慰自己说,“算了,或许欲擒故纵更好,现在的年轻人喜欢有点挑战性。”

    既然这两个人都上班去了,詹姆也不愿意一个人在家呆着,他经常往广场跑,成了店里的固定常客。因为小费给得尤其多,老板见到他喜笑颜开,然而无论是尼什塔尔还是西里斯一看到他走进店里就感到头大。

    “大杯,咖/啡/因减半,少许枫糖浆。”西里斯把要求和他一一核对,“加冰,去脂,去泡沫……没错吧?”

    他点点头:“对了。”

    “你这个变态。”西里斯手里端的杯子在詹姆面前被重重放下,“下回不要再来了!”

    他忍不住放声大笑。

    到了七月下旬,尼什塔尔粗略估算:如果他们想要买到位置更好的票,按目前的进度是不行的。于是他们改变了策略,辞去咖啡馆的工作,打算每天搭巴士去临近大城市利物浦的威廉布朗街挣钱,尼什塔尔拉小提琴,西里斯则给路人游客画速写肖像。为了查看自己的小提琴是否经过大火以后还能通过魔法修复,尼什塔尔回到了莱斯利家。木质结构的房屋已经成了一片岌岌可危的废墟,詹姆拉上西里斯帮她一起翻找。小提琴只剩下一星半点焦黑残片,实在是没有复原的可能,不过他们意外发现了一些没有被大火毁掉的东西,包括莱斯利夫人的部分珠宝首饰,以及那把沙菲克的匕首。

    最后由詹姆的爸爸慷慨赞助街头表演用的乐器,尼什塔尔超额完成了她给自己定下的目标,这充分证实了威廉布朗周边确实是名副其实的文化区。波特家并没有安装电话,尼什塔尔只好用广场公共电话和伊万斯通话,詹姆在一旁忐忑地交叉手指祈祷。

    尼什塔尔挂上电话,宣布伊万斯会来——她将和他们在对角巷和他们碰头。魔法部交通司专门为世界杯在那儿临时设立在门钥匙供应中心,凭票可以转移至澳大利亚,同时拿到一个施了混淆咒的空白小册子,据说交给麻瓜打开的话,他们会管这叫“护照”,魔咒还会让他们看到里面印着“签证”。詹姆不大明白这两个名词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此刻根本懒得去理会了。

    詹姆发誓自己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爱过尼什塔尔。那个下午如果他没有一路傻笑着跑回家、没有围着西里斯扮鬼脸,那他肯定是强迫自己在屋子面前对着门上猫眼站了好一会儿,好用一种没有表露过度在意,似乎只是在聊天中不经意间随口提到的神情告诉西里斯这件事情。

    到达悉尼后距离决赛还有几天时间,他们并不准备就傻傻地就这样留在巫师扎营的区域,对巫师不知道从哪个靠谱手册上看来的千奇百怪的麻瓜装扮评头论足。伊万斯和尼什塔尔去药店采购生活用品时,当地人告诉她们达令港这天夜里会有烟花表演,詹姆说他们可以在附近的海滨公园租一条游艇,这样既不用去港口人挤人,又能体验一下自驾的感觉。他的提案通过一致同意,于是傍晚时分他们坐上一艘小型游艇,由唯一有过驾驶经验的西里斯启动了它。

    詹姆一直维持着的那种仿佛身处白日梦的美妙感觉在登上游艇后的一小会儿后被轻易戳破。他还从来不知道自己会晕船——他怎么可能知道?——见鬼,一个可以暴雨天气里在扫把上倒挂着把鬼飞球投进圆环的人为什么会承受不住一点水面上的小小颠簸?詹姆咬牙忍耐,忍过去大概就会逐渐好起来了吧?真是太糟糕了,他可不想在伊万斯面前像个病恹恹的家伙啊。

    十分钟后,詹姆发现脸色发白、头晕眼花还不是最糟糕的,这时候他已经顾不上什么脸面了,趴在船舷边吐个不停。“我替那些可怜的绿党人士求求你不要再污染海水了。”西里斯递过来一个帆布袋,这里面原先装着毯子,“我听到他们在英国哭呢。”

    他勉强和好朋友道了句谢,接过袋子后立马把脑袋埋进去。詹姆早就把晚饭都吐完了,却仍然干呕不止,只好继续抱着那个帆布袋在甲板上呆着,跟一盒尼什塔尔拿过来的抽纸作伴。

    “我让你把油门推到稳定。”他听见驾驶舱内传来西里斯气愤的声音,“这么简单的指令都听不明白吗?”

    “中速难道还不稳定?”尼什塔尔问。

    “稳定就是低速的意思。”

    “你应该早点说这句话。”伊万斯冷冷地说,“我们又没拜读过布莱克词典。”

    “那我现在告诉你们了,再搞错我们就要开过头了。”詹姆猜西里斯此刻脸绝对很臭,“冷却水循环怎么样?”

    “我不确定……莉莉,你认为是这个仪表吗?”

    “还是我来——让下,挡住仪表了,伊万斯——尼什塔尔,你刚才看的那个是机油压力。”西里斯说,“劳驾,到甲板上去吧,两位女士。你们在这里越帮越忙。”

    “我们很努力在尝试了,西里斯。”尼什塔尔听起来也不大高兴,“你没法指望靠十分钟教出两个驾驶员来。”

    “布莱克先生嫌我们给他添乱了。”伊万斯高傲地说,“我们走吧,尼娜。”

    詹姆差点笑出来,这时候咽喉又是一阵泛酸,他赶紧捂住嘴巴。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已经快要七点钟了,再过一会儿便能看到烟花。游艇停在海上,只随海浪小幅微微摇晃,詹姆终于不犯恶心了。他们四个人此时都呆在甲板上,没人想到晚上的海上居然那么冷。众所周知伦敦缺少阳光,就像雨后你会看到公园里长出蘑菇一样,只要天气稍微晴朗点,草坪上就会长满晒太阳的人。悉尼却完全相反,简直可以说是阳光泛滥,白天走在街上,离赤道那么近,仿佛真的可以听到路人的皮肤被阳光晒得爆裂的声音。可是一旦太阳落山,气温立刻骤降,冷得使人牙齿打战。“为什么只有一条毯子?”西里斯问。那唯一一条毯子由詹姆极不情愿地获得使用权。

    “既然你知道自己需要却选择出门的时候不拿上,那做什么来问我?”尼什塔尔没好气地说。两个女生和西里斯互相置气,气愤越来越紧张,詹姆偶尔虚弱地插上一两句话试图平息状况,不管哪一方都没有理他,只顾继续冷言冷语。

    然而当烟花庆典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他们距离发射地有一段不小的距离,不会像聚在达令港的人们那样被吵得震耳欲聋,即便如此,烟花看起来还是如此辉宏。一朵、两朵,在空中盛开来,然后又被无边的夜色消化。

    没有一个人说话,此时无论说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在这样的场景面前,他们之间的那点矛盾缩小至无。詹姆抬起胳膊,把那条毛毯也扬起来两角,于是其他人便默默钻到下边来,四个人挨着肩膀缩在一条毯子下,静静等待这场烟花表演结束。

    他们的目光跟随最后一束烟花散开,又落下,同时望向了尽头远处的海平线。那是天空与大地交汇的地方,形成的一条线涵盖了世界上的一切,人、物、所有具有实体的东西,还有所有用肉眼看不到的东西乃至概念,都凝聚在那简单的一条线里。哪怕伊万斯和斯内普关系破裂,西里斯同布莱克家无法和解,尼什塔尔的母亲去世,父亲离开身边……哪怕有一天筑起霍格沃茨的砖石终于抵不过时间漫长化成齑粉,这一线,也始终是一道长长的线。

    他们不过是长线中微不足道的一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