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研藤四郎拦住了审神者后面尚未说出口的话。

    慎言。

    他是这么说的,语调没什么起伏,虽然没有听全,似乎也知晓了她究竟想要说些什么。

    其实他不是很擅长和审神者交流,有的时候忽然间地心有感触,想要告诉她一些事情,谈谈一些想法,可是到了张口的时候,却发现早就错过适合自己说话的时机。剩下所能做的,大概也只是倾尽全力地教教她,尽管其实他教导的很多东西,审神者并没有必要记住,毕竟,她有自己的那一振药研藤四郎。

    “怕什么,”审神者先是微微一愣,随后努力将语气变得更轻松一些,“都到了这个时候,有些话再不问清楚,将来不就连后悔也来不及了吗。”

    “大将是怕我后悔,没有选择跟你走”短刀扫她一眼,淡然道,“你不能带着麻烦赶路。早先一期哥就说过,不管从前如何,只希望大将你今后能平平安安。”

    说这,他转头看向远处,那儿的纸窗后面燃着一盏很微渺的豆灯,在夜雨的沙沙落声之中无声地晕开一团光。

    粟田口的刀护主,只论做的好不好,从不计较值不值。

    “这有什么好怕,我怕的是将来痛恨自己没有带你们走你们若是后悔,随时都能从我身边离开,可今天如果我没有拉你们一把,我不甘心。”

    药研藤四郎弯起嘴角“大将不甘心没事,我心甘情愿。”

    他好像总是这样冷静自持,就算是些庸俗琐事,也能说的洗练简单,一点都不拖泥带水。无论多么烦躁也能骤然安定下来,三言两语便能够让审神者从容而立。借着那些飘摇的灯火去看,短刀在彻夜不绝的雨水之中,动静皆是独有的夜晚磨砺的璀璨风采。

    审神者愣了愣,艰难出声“我并不想要你这个样子。”

    他没吭声,听着她硬着头皮往下说。

    “你不要觉得是我不识好歹,可我真的不喜欢。你是这样子,被被是这样子,一期也是这个样子,都不把自己当回事,随随便便都能说出口这样的话你们又不是什么丧尽天良的刀,没有做错什么,没必要把自己全都押在一点小恩小惠上”

    可这一回药研藤四郎没有听她的,打断了剩下的话,声音沉稳“然后呢,大将就没想过以后会怎么办吗”

    世上不是只有一个聪明人。

    这个本丸在她来的那一晚就沾了大罪,不论审神者是否会到来,那个男人的结局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大将还不懂,带着这样的刀叛逃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如果被时政所追究,那大将的本丸岂不是无辜受累”

    她一噎。

    “既然要远离,自然不能再有过多纠葛,不过大将不必太担心,并不是你不识好歹。”他深吸了口气,换掉胸中那些郁结许久的沉闷,重又换上一个轻松的笑,“你可以犹豫,也可以不舍,可偏要一条道走到黑的是这个本丸。没什么好不堪的,不识好歹的是我们,所以你没有错,将来也不要有遗憾。”

    审神者攥着拳头,想要再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一直以来过的都像是梦一样,每一次面临选择都是满心壮怀激烈,以为来到了真实的这个世界就会和从前的自己不同,彼时夜雨山尽,长河入海,万千豪情化作比特流之中的光点向他乡异客的手中流去,虽然还是拨号上网,响应者寥寥无几的时代,却为此颇觉自得,自以为天生我材,能堪大任,跟那些还在为了谁扮演白羊座而纠缠不休的中二病不一样到头来一个浪头打下,才发现没有谁能鹤立鸡群。

    穿越也好重生也好,放在主角身上响当当的金字招牌,换了个普通人未必能扛得住对得起,若是来一个十项全能得主来兴许会比自己做的更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总是被命运推着走,一步一步就算坑爹却也合情合理由不得说一句拒绝。

    想要拯救就必定要有放手,你都已经长大了就该知道时代薄凉,路旁都是埋骨英雄,道中皆为锦衣蛇鼠,从来没有谁要为谁负责。

    可实在是太不甘心了

    药研藤四郎牵着她的手一步步地走,就像他在那个晚上所保证的那样,一手拿着刀一手带着大将,好像天大地大就算再来一场滔天野火也不会弄丢,权当用那点单薄的身影给风雨飘摇的内心添砖加瓦。

    偏偏他一句都没说错。

    晚风浩浩,冷雨零落,明明跟在药研藤四郎身后,审神者却觉得无比茫然。

    楼阁里高高低低的孟浪之声递的急促,搓手弓腰驼背的客人往来络绎不绝,也唯有在这种半点光亮也无的角落里才能看清楚这些画卷般的场景,像搭好的台子上,每折只唱两三句,乱轰轰闹一通看不见结尾。

    她忍不住攥住了对方的手,低声地、连自己也不明白地质问“那你不难过吗”

    眼前的短刀是典型、聪慧又冷静的药研藤四郎。

    不像是一期一振那样惊艳绝世,不像山姥切国广那样孤注一掷甚至很难想起他究竟做过什么出彩的事情,但是似乎从一开始他就是存在的,就和从前还是张立绘的时候一样,没有太刀的柔烈也没有打刀的肆意,仅仅是如同一切短刀那样无声无息地攀附着主人的命运,多几分粟田口的美好,在她每回不知所措的时候不动声色地陪在身边。

    别的刀都能说出口的伤怀他不能说,因为他是以懂事可靠而为众人所知的短刀,应该是铮铮铁骨,不言苦累。最后只能把那些连他自己也搞不懂的,摸着有些扎心的情绪悄悄压在心底,换成一个没所谓的笑,继续妥当的做事,把自己逼入绝路里去。

    药研藤四郎脚步一顿,似乎是想说什么

    不过来不及。

    嘹亮的呼啸混着三两游女的尖叫炸响在侧方,奔逃的春客太过慌张,连鞋也甩掉了一只来不及捡起,只能赤着脚在污水里狂奔而过。

    下一刻不知谁家的刀落在地上,只苦笑着说了声奸诈,就化成点点浮光散去。

    摧枯拉朽般被解决在眼前的付丧神刺激着神经,哪容得人只惦记着前路渺茫和不知来路的三日月。

    烈火般明艳的隔壁同僚轻飘飘落在眼前,领着她身后几把刀。

    白衣染血的鹤丸国永笑眯眯挥手“嗨”

    药研藤四郎唰的拔刀出鞘,反手将审神者往暗处一推“快跑”

    “不就是演练嘛,怎么这么紧张,败一次又不会怎么样。”鸟太刀拨了拨金链子,慢慢地走到短刀之前。

    审神者没有多想提气就撤,刀剑碰撞的铮然声响在身后响起。

    可才绕开几步就被同僚拦住了去路。

    近身白刃避无可避,审神者退了两步谨慎的打量对方,余光之中瞄到暗处墙头上,山姥切国广轻巧地翻了过来,顿时心中稍定。

    “站住”隔壁同僚喝了半句,目光落定在审神者的脸上,猝然惊疑“你回来了”

    审神者拔出咸鱼刀,一脸肃然“要杀就杀,我和你拼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