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中文网 > 科幻小说 > 尘*******凉 > 第187章 拾伍.南歌子下
    第二日日出,青衣人便领抱着孙儿的老妇人还有黑袍老儿离开,那被蛊虫啃食过的尸体太可怖,黑袍老儿尽管抹了两把泪,却实在不敢去碰,生怕自己也沾染上什么蛊毒。

    罗谷雨半夜睡熟了,梦里隐隐约约似乎梦到了什么,但醒来后俱都忘却。风长晴不敢喊他,辰时过了六刻他才转醒,抱着白蟒坐起来,望着四面破旧不知今夕何夕。

    随后他们很快收拾好出发,甚至在半个时辰后追赶上了先行离开的青衣人三人兼一个始终醒不过来的男童。

    两个时辰后,他们将近抵达目的地。

    吴镇建在一片老树林间,沿河必有村落,所以一条不深的小河自镇旁流淌而过。田埂后栋栋黑瓦土屋林立,错落有致的篱笆圈绕出大大小小屋舍,彘兔同走,鸡犬相闻。

    但从山岗上翻下来,他们没有立即进入吴镇,而是向北走出几里,到了名作“百家集”的墟市。并非赶集日间,百家集中冷清空荡,唯有寥寥数家商铺开门,掌柜搬了小凳成群坐在一块儿喝茶打苍蝇。

    风长晴引路,带罗谷雨入了一家挂有招旗的客栈。

    客栈是民宿改建而成,除却主人家,只有楼上楼下两间客房。罗谷雨素喜开阔处,故挑了二层的客房,踩着吱呀吱呀的木板入门,丢开背上行箱坐到床铺上。

    客房只放一张床铺一张小桌小凳以及角落浴桶浴盆便挤得满当当,被褥很干净,客房每日都有洒扫,这让在稻草上打了一夜滚的人勉强满意。不久后掌柜差小女儿送来热汤洗浴,叫罗谷雨不由对于风长晴办事能力二度点头,连带大姑娘频频抬首偷看他都不再在意。

    清理过后浑身舒爽,风长晴掐着时间入门,坐下与罗谷雨商量“少主,我先前曾经尝试到吴镇里头询探,只是吴镇里的人排外,无论我问什么都闭口不提,所以在吴镇之内更无法歇脚。好在这百家集里的店铺是汉人开设,不忌来往人的生熟或苗汉,要说找一处地方住,还是这里好。”

    三言两语简单解释罢,他举目观摩罗谷雨神色。

    罗谷雨挑起眉梢看了他一眼,自取了水壶来自斟自酌,起身推了窗往外探看。白蟒刚要攀上他腰肢,就被抓着一把扔到榻上,只好委委屈屈把自己盘成一坨。

    风长晴出来时间不短,见识更是不少,从他顺溜的中原话中能看出一二。能够在中原孤身摸滚打爬活到现在,他显然也是个会揣摩人心、明哲保身的家伙。但对于远在苗疆的罗立夏,他仍然是敬畏有加,多年一直兢兢业业遵循最初罗立夏的命令。

    即便直至他离开之时,罗谷雨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少年。

    风长晴轻轻转动黑褐色眼眸,若有若无的视线落到双手叠在窗台背对他的少年很快便要称之为青年的男子身上,片刻回转盯着小桌上粗陶制的水杯。

    掌柜家小女儿拿来了两个杯子,显然是见他们是两人入门却分别住两个房间,故此为待客而准备的。可惜一只杯子盛着被饮罢一半的水,另一只仍倒扣在桌面上,沾了些许刚在井水里清洗过的水珠。

    风长晴不渴,即便渴他也不会去拿那只待客的杯子。

    他只是忽然想起了前不久那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准确说还有其自怀中掏出的那枚银镯。

    在心中回顾自己在此地滞留的经历后,风长晴捏着自己食指指节,尽量用简单的语言组织起来,再概括性地描述“湘西势力错综复杂,林林种种共一百零八个大小势力,吴镇人在其中尤为不简单。”

    罗谷雨以指摩挲着窗台,探眼往屋外看。这窗户开的好,斜对着村口,能观察到谁人何时进何时出。窗台木板有些微细小的木刺,微微有些扎手,但木质发黄,显然有些年头。

    他听罢等了片刻,不见风长晴继续,显然是在征求他的意见,便问“啷个不简单”

    风长晴不答,他无从把握其间种种罗谷雨究竟是想听不想听。因为他还记得,罗谷雨并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长篇大论,卖弄知识。

    就算数年不见,想必这一点是不大会改变的。

    “回少主,吴镇之中有一名懂得祝由术的人,通晓阴阳,十分厉害。吴镇百姓各有绝技,或养灵、或蛊术、或祝由术,一族团结如一家,十分难缠。”

    果然简洁明了。

    “十分厉害,十分难缠。”

    罗谷雨字正腔圆声调平平地将风长晴的话重复一遍,风长晴因此捏拿着指节的力道又有所增加,碧玉蜘蛛从他衣襟里爬出来,迈着八条毛茸茸的腿爬到他额头上,似乎要抚平他无意识皱起来的眉头。

    罗谷雨转过身来,后腰靠着木栏,双手抱臂“哩同他们正面对过”

    何止是正面

    风长晴苦笑“属下无能,虽没有与他们当面对质,暗中却有不少较量,但都是势均力敌,占不到便宜。”

    这个较量,指的自然不是像两个泼妇般从八大姑骂道六大姨,或者像流氓一样拳脚相加你来我往、街头对殴。

    而是常人听之未听闻之未闻,诡秘莫测的蛊术与各种左道的斗法。

    提及占不到便宜,连碧玉蜘蛛都有些许失落,从风长晴发鬓上跳下,吧嗒趴到他手背上,最前方黑豆子似的两只眼可怜巴巴瞅着罗谷雨,似乎在说“少主人,我们真的已经尽全力了”。

    可不是吗,如若非是实在没有方法调查下去,风长晴也不愿意空着两只手回到苗疆面对罗立夏。一个做不成事的、没用的人,无形便给自己家族和即将登上天蛛使正使之位的族妹抹黑。

    最重要的是,五毒教从来是一个以实力论身份的地方。

    风长晴摸着蜘蛛背,视线垂落“我尝试逐个击破,依然不得其法。吴镇人不与外交流,甚至于半月一次的百家集也不会到场,但湘地各个大小势力对于吴镇之中那位大祝由似乎都曾有直接接触,并对其颇为忌惮尊敬。或知道有人在四处打探消息,他们对我很是提防,多番刺探也都尽数失败了”

    说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停顿下来。

    但是作为一个配得上天蛛一脉风氏称号的好下属,深深懂得光是给主上解释问题有多难解决,没有半点用途即便不能替主上将事情办好,至少也要提出有用的建议。

    什么建议呢

    他离开苗疆五年,最后的两年都耗在此处。两年时间,他基本走过湘地大部分势力所在,苗寨一寨一姓寨墙很高,山贼巢穴危机四伏,汉镇不欢迎来路不明的苗人,整个湘地都充斥着混乱排外的气息。

    他知道蓝晋榷去向与吴镇必有关系,但关系深浅,各中缘由,他无从得知。吴镇人员的特殊性,从开始就决定了他的行程不会顺利,而后毫无意外的印证了他这个想法。

    但凡有一点点的头绪和机会,他也不会起回苗疆的念头。

    多年奔波搜寻的辛苦,他若表述出来就像争取功劳。他不敢寻借口推脱自己的失败,只求能用贫匮的词汇把事情缘由解释清楚。

    在碧玉蜘蛛第九次用腿拍打他手背催促后,风长晴终于用力闭闭眼,片刻睁开说道“所幸我下蛊时并没有在他们眼前露面,所以他们应该不知道敌人是我,或许这一次可以采取一些别的方法,比如道明缘由,亲身上门请教”

    罗谷雨喔了声,不置可否。他走至床榻旁,不理会将自己从塔状松开,转而在榻上打滚的白蟒,盘腿坐下问“哩不是没得法子才来找我嗷”

    意思就是说,如果能够自己解决,叫他过来难道是把他当猴耍,浪费他的时间吗

    风长晴冷汗几乎要掉下来。

    “路卜帕提”

    他一紧张,用苗话喊了声少主。

    罗谷雨先是摸了摸下巴尖,然后摆摆手“克看看。”

    下了决定以后,他挥开缠上来的白蟒,不提背箱,大步走出。

    直到木板咿呀声逐渐远去,碧玉蜘蛛跳到他脸上拿腿拍打他脸颊,风长晴才反应过来飞快走出去。楼下掌柜正拿掸子掸灰尘,乍听声响抬首欲要招呼,见客人脸上糊着一只大蜘蛛,惊的掸子摔到地上连退好几步。

    风长晴追着罗谷雨直到市集门口,期间碧玉蜘蛛充分晓得了趴在主人面上并不能收获作为“巧夺天工”装饰物的惊叹眼神,转至蹲到风长晴发鬓。

    二人挪步回转,少时便二度抵达吴镇镇口。

    小镇依然如他们初看时宁静,房屋参差,布局略显凌乱不太整齐。脚下小道泥泞,杂草丛生,若非近几日并无雨,二人一身衣裳来回走一遍便脏的不堪入目。自镇口而入,目之所及农家汉子锄地耕种,布衣女郎翻手为家畜投食,一派井然安宁之像。

    刚走过第一户人家前院篱笆,便觉有视线投及身。罗谷雨扭头看,泥瓦屋前择菜的女郎正拿眼瞅他,见他望过来不似别地中原女子娇羞而是大方一笑,只可惜身材高壮,也不如别地中原女子苗条柔美。

    苗疆汉子择妻条件首先看持家能力,再看相貌,蛊术倒是最次。虽说一生都在与自然打交道的苗疆人保有着传统的强者优先观念,但无论强弱,最主要的是彼此是否有感觉,而不是套入种种客观条件。

    然而吸引罗谷雨的并非是择菜女郎的大胆目光,他视线越过女郎投向泥瓦屋窗扉。

    有一道视线隐藏在窗扉后偷偷窥看他,撞上他目光后飞快阖上窗隙。

    这只是第一道莫名目光,随着他们二人脚步深入吴镇,习武之人较为灵敏的五感指点出各个方向不止一道窥看的视线。

    就像一堆环绕身侧的苍蝇,叫人浑身不自在。

    风长晴也在留意罗谷雨神色,在袖子里不由握紧的手出了不少汗。他生怕罗谷雨忽然生气起来,要将整个吴镇的人的眼珠子都挖出来喂蛇。

    不,不是说少主心狠手辣,他也不是怕整个吴镇人都死绝,而是怕这会引动那位大祝由现身在这种毫无防备的状况下。

    “哎,那边两个小伙砸。”

    风长晴心中正忧虑,听得有人呼唤,循声过去乃是一个搬了小凳在檐下乘凉的老人。老人面上满是褶子,或有五十来岁,一只手里摇着蒲扇,一只手对他们招呼,咧嘴而笑露出黑黄的牙齿“小伙砸,来找祝由先生看病喔,不凑巧今天出去了,可能明日才回来。”

    入镇以来他们根本没有交谈,旁人是如何得知他们是来找谁做什么

    似是看出了二人心中念头,老人又笑“到吴镇来的人,不是冲着祝由先生来的,难道还是朝我们这些老不死来的吗。近来少见到外乡人啦,来,少年郎过来坐一坐歇歇脚啊,我给你们倒两杯水来。”

    说着就站起身从屋门口搬出来两张小板凳,再进门倒水去。

    罗谷雨想了想,不端架子,坐到板凳上。风长晴本想说什么,见老人一个转身就端着两个盛着水的大碗出来,只好随自己少主坐到板凳上,接过水来。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对方如此好客

    “喝吧喝吧,里头放了点昨儿打的蜂蜜。”

    老人笑呵呵,又从屋里端出来一碗炸蜂蛹,用手抓着吃,隐隐能见他指甲缝里满是污垢。不知什么时候,左右二三年龄相近的老人自带着板凳凑过来,远远就喊着“吴十五,又叫你孙儿到山上打了蜂蛹吃啊,快给咱老哥儿们分一些来。”

    待靠近过来,盯着碗里的眼睛满是热切。

    “你们这些老家伙,想吃叫自个孙儿打去,总来分我的算什么”

    虽然如此埋怨,老人还是将大碗里装着的炸蜂蛹分给老伙伴。几个老人簇拥着罗谷雨二人,边吃的津津有味,边与他们说“小伙砸是黑苗吧,我记得湘地那一头才有黑苗寨子,不记得是姓那什还是姓曲来着,你们找祝由先生是不是要紧事啊”

    另一个老人接嘴“自从前几年朝廷跑到这里瞎搞一通,抓了好几个寨子里头的话事人,祝由先生就很少会出门了。所以如果要走太远的路,特别是路过那几个镇,祝由先生是不会亲自去的,你们要做好准备啊。”

    老人们意外的健谈,满目皆是大大方方展现出来的友好,似乎并没有风长晴口口声声所言的“排外”。

    于是罗谷雨看向风长晴,风长晴不好说话,只接连摇头。

    老人们看不懂他们之间的暗号,以为是因为找不到祝由而失望,便把话锋一转“不过呢,祝由先生虽不在,只是小问题的话,大可去找阿娣帮忙看看。”

    “对对,阿娣也是不错的,你们可以找她帮帮忙。”

    罗谷雨便顺着他们的话问了句“阿娣是辣锅”

    这蹩脚的官话老人们听的倒是清楚明白,似是已经习惯,咧嘴说到“阿娣也是俺们吴镇顶厉害的,当然比不得祝由先生,不过小病小痛她都能解决。”

    说着,最开始招呼他们的老人搓了搓鼻子,不知何处沾染上的灰尘被他抹到了面上。然后他伸指往道路深处指,指向院前栽有两株丹桂的小院“阿娣就在那儿,小伙砸不妨去看看啊。”

    四双浑浊的眼盯着罗谷雨与风长晴,里面饱含热切。

    “好喃。”

    罗谷雨顺着他们所指看了眼,一口答应下来,放下碗就起身,丝毫不拖泥带水提足便走。风长晴跟随,频频看向罗谷雨,面上满是掩不去的忧虑。

    从他们身侧过的吴镇人有扛锄头、有挽菜篮、有提镰刀,无论男女,往往都会侧头对他们施以视线注目,露出笑容。

    风长晴不认为这些是中原人友好的表现,反倒是这些怪异现象,令他终于下定决心快走两步靠到罗谷雨身后,轻声说“少主,我们现下什么都不清楚,直捣黄龙是不是有些莽撞了我们是否应该采取迂回一点的方法,从旁敲击”

    风长晴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听到罗谷雨的回答,心里未免七上八下。

    莫非自己又说错了话可这热情来得太过突兀无缘由,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不论怎么看都有问题。想当初他正是因为留意到吴镇中人奇怪一统的怪异神色表情,才选择避而不入,尝试从别的地方刺探消息。需知独自在外行走,首先要惜命,其次是识时务。

    走至小巷尽头,从斜坡而入,止步两株丹桂之间,面前就是紧闭的门扉。罗谷雨似乎才仔细想罢风长晴适才的建议,反问“哩呢迂回方法,到现在有半点儿作用”

    “没有。”

    这一点风长晴无可否认。

    但那是因为对方太狡猾,他极尽全力,奈何仍然并不是大祝由的对手。

    “那是因为”

    话到一半,罗谷雨瞥他一眼,眼神中显然无声流露出这样的意思“哩自己斗晓得哩呢方法么得啥子用,还有啥子好说呢”

    显然罗谷雨并不想听他解释,风长晴只好闭起嘴巴,自觉上前拍打门扉。

    “谁”

    门内很快传来响动,门屋缝隙中见一只纤白素手伸出来,屋中女主人拉开门扉,展露一席白色长裙。

    丹唇鸦睫,玉面琥珀瞳。

    她自青黑泥瓦、褐黄柴扉间出,世俗贫贱之物皆难掩她容貌,如梅上初雪,自九重天上落,纯洁无垢。

    女子眼波顾盼,启齿而笑“正闻神女声,远客叩荆门,云胡不喜乎,掸尘入阶来。”

    她勾唇浅笑,微微屈身引臂,让出入门的空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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