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中文网 > 科幻小说 > 尘*******凉 > 第254章 陆拾陆.永遇乐下
    哈着腰,严新禄双手拢在袖中。

    似他这般的人,道理或许识得不多,好歹是十数人之首,恭敬之余,言语亦有条不紊“小的愚钝,确不知姑奶奶指的是什么。小的平日所做,无非是制菜,钻研菜谱,偶尔巡视内厨是否有人躲懒,每日查看送来的食材是否新鲜不知姑奶奶所问,究竟是哪个”

    “哦你可要想清楚了,仅此而已吗”

    雷玊玫注视的视线并不存在所谓令人窒息的威严,她的神色看不出是知或是不知,语气辨不清是别有深意或是恰如其分,如此平平无奇地说着。

    郑元琪有些烦躁。他本是颇爱直来直去之人,也知别人不会轻易说实话,别的地方他还能忍,如今下头的人犯的事儿都端到自家母亲面前,必没有假的道理。而他又是个恨极自家养了白眼狼的人,若是在他府里,这样的人先得拿出去痛打一回,便什么都说了。而此刻他只得忍着,因这是雷家数百年来的规矩。

    “这个”严新禄顿了顿,踟蹰一瞬,就在郑元琪期待他或会道出有益信息之时,讪笑着说道,“这不是寒衣节将近吗,婆娘吵着要回娘家一趟,但家主好容易归来,我怎敢不尽心尽力所以,我与我家婆娘那些琐碎之事,实在不敢说出来污了耳朵。”

    雷玊玫不作质疑“哦,既然如此,记录中提到,你三日之前离开府中超过二个时辰,你如何解释”

    除了事先报备,雷家并没有门禁一说。可雷家终究是这个能将唐门探子挡在墙外的雷家,出去容易,却甚少人知道他们身上的衣着饰物甚至神色举动都有人记录,再次入门,哪怕是一丝不对之处,都会被记入报告。其一份交予雷玊玫手中,一份递上雷元江案头。雷元江自是没有这么多精力去管这等琐碎事,故此可以说,雷玊玫方是这座宅邸的掌控者。

    严新禄道“姑奶奶容禀,小的三日前确实出门无错,但小人已是提前报备过的,而小人每三月于廿八出门的习惯,至今也有三年了。”

    不等雷玊玫再问,严新禄面上露出苦笑,拜道“请姑奶奶明察,小人对雷家忠心耿耿绝无二意,出门也不过是与我多年交情并在南北行商的老友叙旧。小人厨艺初成之时便与老友相识,至今已有十数年之久,不时托老友自南北觅来一点稀奇罕见的小玩意儿,出入时俱是交由各位贵人检查过的。”

    望了雷玊玫一眼,觉其似无再询之意,郑元琪忍不住插话,对严新禄道“我虽不知后厨琐碎,却也知兄长家中从不缺上等食材。严厨子,你此举从哪里说起”

    严新禄叹了口气“琪爷,咱们这些下人的明争暗斗,都是些背后捅刀子、看不得别人好之事,如何拿得上台面来说咱们这几人,表面上看各司其职,实则心思早就飘到对方锅里去了。姑奶奶若问,小人唯有如实回答,那日是为了研制一道罕见的菜式故而到老友那儿去取说好的食材老实说,府中食材虽好,可彼此用着相同的物件,难以决分上下。且并非我一人如此,我那四个同僚,皆是如此挖空心思。但小人可以指天发誓,小人绝不层包藏祸心,还请贵人们体谅小人一片为家主的真心。”

    严新禄词意恳切,并无隐瞒之意,听的雷玊玫左右的郑元琪及莫秋雨都微微点了点头。这个世上,死去的聪明人总是不少,为大户人家做事,往往不求聪明与否,只问是否忠心、是否对主家用心。

    “你说的有理。”雷玊玫似乎也被说动,微微颔首,转而对兰幸道,“兰幸姑娘,你如何看”

    兰幸摇了摇头,神色漠然“兰幸没有看法,亦无话可说。”

    顾兰幸冷淡态度,无处不透着拒不认错的气味。严新禄亦然,虽他舌灿生花处处讨饶,到底显露出不觉自身所做有任何错误之处之意。

    堂上沉默,好片刻,才听雷玊玫幽幽对地上二人道“这宅子里面的人,太多了。我每一年都看着新的人进来,又看着旧的人离开,我还记得你们二人,当日也是我亲手选入门的。可是啊,来来去去的,我虽为家主代管这外院,却总也记不住几张面孔。人终究不得不服老,老了以后呀,就变得喜欢念旧起来。你们二人,是府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一时没想明白也无妨,再予你们一次机会,到一旁去好好再想想吧。”

    不容二人说什么,左右身强体壮的汉子便将他们二人拉起来,仿佛看押犯人一般,带到一侧。

    随后入门的,竟是一并八个侍女,有洒扫置物的,亦有贵人左右行走的,包括筇裕在内还有二个资历教长的管事。不比严新禄与兰幸,她们于屋外等候这段时间里,为恐惧所累,几个年轻姑娘秀丽面庞上挂着泪痕,鹌鹑一般挤在一块相互取暖,却半点不敢在雷玊玫眼前抬手去擦。

    “瞧瞧这些孩子,怕不是都被吓着了,看着怪可怜的。”

    贴心的话于此地此刻自雷玊玫口中吐出,不但未能令这些侍女感觉温暖,反觉恐怖瑟缩。雷玊玫停留在她们娇嫩脸颊上的视线似乎半点不能感受到她们的颤抖,依旧不咸不淡说着“我喜欢年轻人,特别是有活力的年轻人。雷府门墙内的景色百年不变,也就是你们这些年轻人带来的生气,方叫这里不太沉闷。只不过,年轻人,终究也容易受蛊惑,打打闹闹之间,犯点错误是必然的。年轻人不怕犯错误,最重要是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知道悔改,我想适才在门外待的那些时候,是否已经让你们想明白这个问题了”

    裕婶与另外二个管事私下互看几眼,便是绞尽脑汁,也着实想不出来自己究竟犯了何等错事,只得按住心中惧怕,回道“回、回姑奶奶的话我们确实、确实不知道您指的究竟是什么啊”

    她们的声音,因紧张而绷紧,显得尖锐刺耳。而那语句才落,“噗通”一声,便有个年纪稍轻的侍女软倒在地,结结巴巴着道“求姑奶奶饶命我我真不是有意引起观随园中火势的”

    观随园是雷府之中四散的无数小园林之一,前日夜里莫明起了火,幸得有人过路,迅速而及时将之处理。

    侍女小声抽泣着“我只是、我只是姑奶奶,求您看在大公子的面子上我那夜求过大公子莫要计较,求您看在大公子的面子上”

    且不提雷玊玫,自郑元琪以及莫秋雨的方位展目,这些侍女眉宇间的慌乱以及眼神的闪躲,如何自以为掩饰的好,都无从逃离他们的观测。

    郑元琪早已是成亲有子嗣之人,有与母亲相依为命的缘故,亦有得到母亲不余保留指点的缘故,他对这些年轻姑娘心中的想法略知一二,未曾有瞧不起的意思。故此对该侍女一再提起大公子的用意,多少了然于心,觉得无可厚非。

    可莫秋雨恰恰相反。

    他这个年纪的少年郎,本该是对女儿家最为好奇且有好感之时,偏有了暗自崇敬之人,最恨旁人夺走自己表现机会。他在察觉老有女子往自个崇敬之人身侧凑后,那点微末未萌芽的好奇,瞬间被孩子心性无差别的怀疑和妒忌掐灭,余下颇有迁怒之嫌的冷言冷语“是谁许你将大公子挂在嘴边哼,如果管不住自己的嘴,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和手,那还要来作甚似你们这种心大的东西,留在府中都是祸害,通通发卖出去都是恩典,还敢多嘴”

    十来岁的小少年,披着锦衣袍、踏着麒麟靴,已显来日英气的眉头一皱,尚未能辨识多少世事的黑褐眼眸在这片明暗混淆的厅堂之中,悄悄滋生出了连他自己都未能察觉的恶意“呵,也不想想自己算个什么东西。”

    当事之人也罢,旁听之人也罢,无人对少年所言流露出分毫恼怒愤恨。哭泣的侍女不住朝雷玊玫磕头,不知不觉间发髻散乱亦不在乎,嘴里不断道“求姑奶奶开恩,求莫公子开恩我真的知道错了,是我不该夜半在园子里祭拜,求求您千万莫将我赶出雷府求求您们了”

    厅中诸人,肃立原处,冷眼旁观。便是身为一根绳上的蚂蚱中的一员,严新禄双眼微微一眯,亦有轻蔑无声无息闪过。只他不经意的一瞥,却见到身侧兰幸环抱在一起,渐渐攥紧衣袖的双手。

    这妮子莫非心中不忿如此想着,严新禄连忙往旁蹭了一小步,拉开与兰幸之间的距离,暗自嘲笑。早知她是朱门里的人,据说张口闭口就爱说劳什子兼爱大同,心高气傲的很,怕一会儿说错了话怎么死都不知道,我可要离远一些,莫遭了迁怒。

    莫秋雨的叱喝仿佛是最后一道警钟,终于有人醒悟过来,自知若再沉默下去恐怕得不了好处,她们必须开口,即便不知该说什么,也必须开口。

    于是一个二个,这些年轻漂亮的侍女被内心的恐惧压倒在地,争先恐后地,将心中暗藏的秘密一一抖落。

    “求姑奶奶明鉴我、我与那王侍卫是清白的是他对我纠缠不清,我们之间并、并没有私相授受啊”

    “真的不是我、夫人屋里的梅瓶真的不是我打碎的我不过是转个脸它就碎了是风,一定是屋外吹进来的风”

    “姑奶奶开恩我真的不敢有成为沅哥儿通房丫头的半点念想,是、是秀夫人”

    堂下莺莺燕燕泣作一滩,座上人却面色无改,裕婶牙关一咬,伏在地面,豁出一搏朗声道“姑奶奶、琪爷、莫公子,请听奴一言”

    裕婶亦在颤抖着,但她的言语于一叠泣声之中,无疑鹤立鸡群,引得贵人们目光。雷玊玫未开口,倒是心中本就不悦的莫秋雨先行发问“你这婆子,又有什么欲说的”

    小小人儿,那目光竟似有万担之重,叫裕婶的手足冰凉一片。贵人面前本不该失礼,裕婶之所以如此,因她心中敞亮。

    筇裕俯身拜道“奴自幼生于雷府、长于雷府,十四岁领了洒扫职称至如今,任事以来,中路青云道上一万五千七百七十三块麻石,奴濯过二十九遍。府中三百零一顶屋瓦,奴扫过二十二遍。园圃三十有六,奴剪过四十九次春枝,换过一百零八次花株,扫过七十七次枯叶,接过六十九回冬露。奴曾于塘下堆过淤泥,也入过内库清点器物。”

    她知那些招进门签了契的小蹄子心恐被赶出雷府是因不愿失了这优渥生活,可似她这般的家生子,若被赶出雷家,那便如背井离乡不止如此,雷家素有厚待下人的名声,若被赶出雷府大门,便会被立即视为不忠不义之人,莫说庐陵城,便是整个赣章都将无容身之地除非隐姓埋名,一辈子混在下九流之人中间,过那食不果腹出卖力气的日子而她更知人活一世不可能不越法线分厘,堂中诸人,包括她自身在内,无一人手中是绝对干净的。她猜不到姑奶奶所要问的究竟为何,她不敢胡乱言语,可有一事,她自问心无愧

    筇裕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板,望着雷玊玫衣摆,情真意切道“府中一草一木、一杯一碟,奴无不视如己身之物般珍惜爱护。分内之事,更是兢兢业业,没有一日不敢不全心而为。奴只是个妇道人家,见识不长,可这一颗向着雷家的心,从未有过任何动摇姑奶奶若说奴有罪,奴必是犯了过错,不敢不认,却只求姑奶奶看在奴多年为府中尽力的心,容奴留在府中,再尽绵薄之力”

    筇裕所言,已为剖尽衷肠,莫秋雨没有了怒气,撇撇嘴抱起手臂。雷玊玫亦不作多语,往旁侧一指,令左右将这些侍人带到一旁,继续唤下一列入门。

    罗谷雨虽在庑房,对外头的动静听的一清二楚。透过庑房与厅堂的隔断,阴影之间,他依稀见得厅中气氛凝重,不免频频投去目光。正望着,身侧一暗,公孙弘幽幽来到他身旁,忽而无头无尾地说着“若我所猜无错,罗公子在如此昏暗之处,怕看的并不清楚,或有眼疾”

    对于公孙弘的接近,罗谷雨向来有不太好的直觉。若说罗谷雨总感觉唐申的示好是别有所图,那么公孙弘给他的感觉便是不怀好意。只他如今对自己的直觉已是不大相信,便也不似先前如避蛇蝎一般冷淡,对自己眼睛避而不答,仅说道“勒素在做甚”

    公孙弘的求知欲,未有一刻停歇。他不着痕迹扫了眼似乎已昏睡过去的雷大公子,揣着交好的念头,轻声道“雷家虽是世家,也是门派,雷家的姑奶奶能在短短一个时辰之内搜寻出有嫌疑之人,雷家法度着实不可小看。唯一不知的,便是这些人之中谁是罪首,谁被冤枉,谁一片赤诚,而谁又欲欺上瞒下。雷大夫人也不是普通女子,知人性狡诈,故不多言语令下面的人为自己心中恐惧所困而不打自招,省了不少气力。”

    公孙弘说的直接,罗谷雨自然听得懂,他非心性简单到不解世事,却依然不解“他们里头,没得放术哩人。”

    “与有无不相干,无非是阶级差异罢了。”

    看着各样跪地求饶不已的人,公孙弘眼尾藏有说不尽的愉悦以及残酷,与他救死扶伤的身份、他淡然面容和语气,格格不入。他抬手搭上在镂空隔断,虚指厅中众人“你看那一男一女两个厨子,由始至终,不似那些后来的下人慌乱无措,可知为何”

    罗谷雨根本看不见公孙弘所指,下意识回答“因为卜素他们做叻。”

    “是谁做的犹未可知,他们之所以如此淡然,只因他们身份不同。你不闻适才雷姑奶奶对此二人言语安抚,对剖露真心的那洒扫婆子却一言未发这世间种种,俱都是一样的,唯有走的越高,你的声音方才能更大。至于是与不是,有与没有呵,贵人是从不犯错的。人乞存性命的模样,无所不用其极的丑态,真是有趣极了。”

    待他从自己的想法里回过神来,见罗谷雨疑惑的眼神,公孙弘顿了顿,收敛猖狂笑意,缓缓解释“也无外乎人人都想挤入雷家的门,换做其他世家门派,牵涉到这种事情,哪里还理会你忠心与否,好歹雷家还予一个辩解的机会。就是不知道多少人隐藏了秘密呵呵,如今这已非单纯是雷大公子一事,而关乎这些人口中挂着的忠心了。”

    罗谷雨不能完全理解公孙弘所言。

    在罗谷雨看来,从在场这些人身上,他感觉不到巫术特有的气息,这些人与唐申所中之术无关,根本无需考虑其他。

    他看不清厅堂内巨细,唯闻泣声及哀求声不断,但罗谷雨什么也没说,打庑房中杂乱寻来一凳坐下。他自己的事尚未理清,旁人的家事,由不得他来插嘴。

    交谈之间,厅中遭审讯之人,又来去两拨。此番被压上来的,是一年轻人,头上带伤,衣襟沾血,叫一名侍卫半提半压着,拖到堂中。

    来往下人,狼狈者大有,就此一人见了红,叫堂上三人颇觉意外。不等发问,侍女长到雷玊玫耳侧一顿细语,将来龙去脉解释清楚。

    雷玊玫听罢,先前无论堂下如何喧闹都不起波澜的面上,显现出不悦“刘二,你拒应前来,是为何意”

    刘二是个皮肤黝黑的小伙子,年轻健壮,但终究没有习过武,遭侍卫掼在地上,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过了片刻,他方才支起身,两颗镶在年轻面庞上的眼瞳,饱含名为不屈的怒火,对上雷玊玫,不闪不避,回答“我并没有拒捕,家主将马匹交给我照料,她们强擒时我正为马匹更换马掌。这件事交给别人,我不放心,他们不似我,我自七岁开始就随马博士学习,这种事我定要亲自动手。”

    不知这人是哪里来的底气,言语竟十分硬气。若说他与旁人截然不同那不以为卑贱的模样令人眼前一亮,此刻言语反显露出不敬,令莫秋雨于鼻间轻哼,不屑道“这便是你的理由”

    “这不是理由这是我的工作”刘二丝毫不惧直视莫秋雨,怒声反驳,“我原只要小半个时辰便能完成,应了少羌的忙去检看其他马匹。我自问没有做过错事,现下却非但本该做的事情没有完成已答应了别人的事,也没有做到。”

    雷玊玫将手一抬,制止了莫秋雨口中将出恶言,对堂下人说道“遵从调遣,是你应做之事。你公然拒遣,按律可笞二十,然此事稍后再算,我且问你。”

    至此,从左往右,雷玊玫缓缓举目,扫视厅堂。言语之中即将揭露之意,令诸人摒住呼吸,睁大双目。

    “刘二,因你善马道,家主三日间曾令你掌看越儿坐骑。此间,你可曾收取他人贿赂,可曾听信他人收买,可曾心生歹意,欲对我越儿不利”

    语毕,堂中诸位府中老人,顿时心生荒唐。

    整个雷府之中,姓名带越者不少,却只有一人,能为家主日夜叨念“我越儿”以家主的性子及习惯,他们这些下人对此觉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素不满家主此举、甚至从未呼过大公子全名的姑奶奶,却也学会了这道要命的口头禅

    雷玊玫此言,无异于凭空翻起一阵惊涛堂下聪明的、不聪明的,俱都隐隐嗅到了即将摧毁檐下花叶的暴雨,将于堆积在雷府上空这片不祥的阴云中倾盆而落

    噤若寒蝉。无人愿意首先开口,被首先诘难。

    正是此刻,一个尚且矮小的人影跨入门槛,立足一顿,再大步向前,说道“姑奶,您这是,在做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